她不是滄海鮫人,不會落淚成珠。她只是一株再普通不過的絳珠草,她的淚,不過是他曾經(jīng)為她澆灌下的甘霖,僅此而已。淚落成珠,抓不住,留不下,遺失在了人生短暫的夢里。
——題記
血紅的夕陽染遍了金陵城大半個天空,也染盡了大觀園里的亭臺樓閣,一草一木。瀟湘館外的竹林因風(fēng)吹過而發(fā)出簌簌的聲響,曾經(jīng)翠綠的枝干,如今亦染上了星星點點的斑駁。夕陽刺眼的余暉透過雕花木窗,照著美人榻上那女子蒼白而沒有一絲血色的臉。她孱弱地如一株極易折腰的草木,似乎風(fēng)一吹來,她便會倒下,再也無法直起身子。巴掌大的臉上沒有一絲神采。她病怏怏地歪在榻上,眼瞼微微垂下,似乎是在想些什么。整個屋子里都充滿了苦澀的藥味,她聞到了,雙眉顰蹙,別扭地偏過頭,不去管那難聞的氣味,丫鬟見她如此,也不知該如何是好,她也未曾理會,依舊沉默著。
榻邊案幾上的黑色藥汁早已變得冰涼,她也未曾碰過一下,丫鬟無耐地拿走藥碗,打算重新熱過一次,卻驚異的看見了自家主子臉上那雙微微上揚卻沒有一絲笑意的唇。
她雖是合著眼,可耳朵卻靈得很。聽見了嗎?從不遠(yuǎn)處傳來那喜慶的吹拉彈奏聲……是暴雨在迎娶那個容貌美麗,肌骨瑩潤,舉止嫻雅的薛家小姐薛寶釵吧。想必他是樂意至極的,前些個日子里自己在園子里遇見了他,他可開心極了……那倒也是,寶釵不像自己,沒有這些個愛鬧別扭、愛使小性子的怪誕脾氣,她必萬般理解、包容寶玉,不是嗎?
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很輕,卻很清晰地叫紫鵑將自己舊年間那三條詩帕給取了出來,看著上頭的三首十二行八十四個字,她無聲的哭了。自己這一生都注定了要與淚水相伴嗎?記得自己剛來賈府那日,就因為寶玉要摔玉而落了淚,再在今天,自己命不久矣,他成婚了,看著他的舊物,自己還是會哭……大抵是上輩子欠了他的,她這一生都要因他而落淚!她頹然的轉(zhuǎn)過身子,素手一松,那帕子便跌落進了火盆里,繼而灰飛煙滅。
現(xiàn)在想起來,好像那癩頭和尚說的話也對,要是自己從未與外姓親友見面,就不會遇見寶玉,也不會落得這樣一個下場,想到這兒,她又猛地咳嗽起來,甜腥而黏稠的血液從喉間滑出,她甚至可以很清楚地意識到氣力正在一點點地流失……
她累了。
恍惚間,她看見了好多人,爹、娘、老太太、太太、璉二嫂子、珠大嫂子、迎春、探春、惜春、妙玉、湘云、紫鵑、襲人……好多好多,她都數(shù)不過來了,好多好多人,唯獨缺少了寶玉和寶釵……
她累了。
她的眼終于閉上了,修長的睫毛在她眼的下方投出一片陰翳。一滴透明的淚從她臉頰滑落……一陣晚風(fēng)徐徐吹來,眼淚被風(fēng)吹走,隨塵而去。
我不是滄海鮫人,卻會為你落淚,我不會落淚成珠,卻會為你淚落成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