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藥草香

悠悠藥草香
獨(dú)步在青石板鋪就的小巷里，一排排老舊的矮樓，夾雜著盤虬的高樹緩慢地向后流淌著。踩過深深淺淺的水洼，一股熟稔的藥草香浸潤在撲面的柔風(fēng)里，從巷子深處飄散開來，縈繞在我身旁，一路裹著我走進(jìn)奶奶的庭院。
院內(nèi)，老態(tài)龍鐘的櫸樹背對著天邊絢麗的晚霞，向遠(yuǎn)方靜靜眺望。奶奶就坐在樹下，微胖的身軀背著一身暖暖的余暉。“孫女回來了。”在我的印象里，每次回家，奶奶都會說這句話，我知道，話里藏著奶奶對我一整天的思念和深切的愛。我依著奶奶的肩坐下，無意間抬頭，卻發(fā)現(xiàn)原來時間的痕跡早已在她的臉上得到了淋漓盡致的彰顯，額上那一道道深深的溝壑記載著所有的年華和艱澀。
我的一聲咳嗽打破了靜謐的時光，奶奶兩手撐住腿，彎著腰，吃力地站起身來，紅漆掉了一半的躺椅發(fā)出“吱呀”的聲音。她邁著蹣跚的步子走到院角的洗臉池邊，將籃子里的枇杷葉倒入水池中，然后拿起刷子刷去葉上的絨毛，擰開水龍頭用水沖洗，再將洗好的枇杷葉整齊地碼放在菜籃里。我走到奶奶身邊，看著她把洗凈的枇杷葉放在早就準(zhǔn)備好的砧板上，熟練地切絲，再均勻地散放在竹匾里晾曬。這一連串的動作有著與她年齡不符的麻利。我知道奶奶在做“蜜炙枇杷葉”。我曾無數(shù)次地看見，奶奶將曬干的枇杷葉絲加入蜂蜜、開水，拌勻，稍悶，置鍋內(nèi)用火炒，然后取出放涼。很小的時候，奶奶就對我說：“枇杷葉，可以安胃氣，潤心肺，養(yǎng)肝腎。”左鄰右舍哪家的孩子有個咳嗽，大人總會向我奶奶要枇杷葉煮的湯藥喝，準(zhǔn)管用。
“累不累？進(jìn)屋歇會兒吧。”奶奶慈愛地對我說。伴著越近越濃的藥香，我走進(jìn)了廚房，濃郁的藥香順著灶沿滿滿地溢出來。灶上正冒出氤氳的白汽，爐火呼呼地?zé)谜?br /> 奶奶坐到灶邊的竹椅上，拿起寬大的蒲扇輕輕往爐口送著風(fēng)。我在一旁不時地咳著。灶內(nèi)火苗映在奶奶的銀發(fā)上，泛著溫暖的光暈，跌入滄桑的溝壑間，散作縷縷藥草香，流入我的鼻尖。一會兒，水汽頂起鍋蓋，發(fā)出“撲撲”的聲響。奶奶揭起鍋蓋，撲面的白汽化作藥香，凈化了我的心。輕閉雙眼，細(xì)細(xì)地諦聽，那是奶奶黑布鞋摩挲地面時柔柔的足音，和灶前鍋碗盆勺奏出的奇特交響。我緩緩睜眼，奶奶遞勺子到我嘴邊，我望著奶奶嘴角翹起的弧度，張口飲下，舌尖上些微的苦澀透著一縷香甜。恍惚間，耳畔響起了兒時奶奶教我的童謠，還有那夢中聽到的喃喃細(xì)語，伴著那一縷縷藥草香，縈繞在我身邊。
走進(jìn)奶奶的房間，床頭柜上一雙黑布棉鞋赫然出現(xiàn)在我眼前。輕撫鞋面，觸摸到的是奶奶粗糙的掌心。鞋底的一針一線都留下了她指間的紋路，我仿佛看到奶奶安詳?shù)刈诖差^，靜靜地織縫，老花鏡后是她慈愛的目光。我湊近鞋面，聞到了淡淡的藥草香……
記憶在歲月的長河中沉淀，卻遮掩不住那最美的畫面。奶奶煮蜜炙枇杷湯藥的畫面在我心中永遠(yuǎn)那么美，它定格在我的記憶中，那么清晰，永不褪色，不斷地透出歲月的芬芳。
如今，奶奶已年近古稀，我們一家也搬入了新居。新居敞亮，視野開闊，但沒有了悠悠藥草香。只有奶奶眼角的魚尾紋，仍在述說著久遠(yuǎn)的時光；霜白的兩鬢輕言著歲月走過的痕跡；漸差的聽力在呢喃著年老的光陰。但奶奶爽朗的笑聲和自信的言語，表明奶奶晚年一顆不老的心，解說著她幸福的、美好的日子。這讓我寬心，讓我安心，也讓我舒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