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被拯救”了N次后,馬特·戴蒙不介意再被救一次。這一回比諾曼底遠一些,比冰凍星球近一些,就在5600萬公里之外的火星上。當然,真正拯救戴蒙的只能是他自己?!痘鹦蔷仍肪拖袷翘瞻娴摹痘膷u余生》,和所有的遇險求生片一樣,光環(huán)護體的主角,向觀眾展露的是堅強的求生意志,挑戰(zhàn)概率的運氣,捎帶話癆的幽默感,以及完備的科學素養(yǎng)。
為了這部“情節(jié)簡單”的《火星救援》,雷德利·斯科特不惜推遲了籌備多年的《異形:契約》和《銀翼殺手2》,這部新作更像是他科幻序列中的一個“小品”。從全片的視覺風格來看,《火星救援》并沒有斯科特以往作品中的奇詭造型,陰暗場景,即便是壯闊的火星地貌也沒有太多奇觀式的渲染,導演回避了“幻想”成分,但仍保留了“科幻”的訴求,在可知的科技,可行的邏輯中尋求“奇想”,抖的都是工程師的“機靈”。要知道開創(chuàng)了一代“太空驚悚片”的斯科特,最不缺的就是“炸裂”的腦洞,當年異形仔“破胸而出”的一幕,成了無數(shù)人的“太空噩夢”,也埋葬了《星際迷航》多年培養(yǎng)的對于太空探索和文明接觸的樂觀暢想。
而這一回,三十多年后的斯科特又兜了回來,《火星救援》完全沒有了“對未知宇宙的恐懼”,宇航員只要種種菜,開開車,聽聽音樂,完全不用擔心黑暗處會突然躥出什么,一切都仿佛是已知的,經(jīng)過嚴密推算的呈現(xiàn)。許多時候,影片的平靜甚至讓人一度忘了這是在危險的火星地表,一身便裝的“植物學家”馬克,還在地球上的某個溫室里育種,施肥,等著收獲時挖個土豆。影片中僅有幾處設(shè)計,讓影迷反應過來——這還是斯科特的作品:宇航員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風暴中出艙,自己給自己做急診手術(shù)。類似的場景和鏡頭,上回出現(xiàn)正是在《普羅米修斯》里,比起努米·拉佩斯面對的異形追擊和破胎而出,這次馬特·戴蒙遭遇的不過是狂風吹斷的通信天線,淡化了那種逼人心懸的緊迫感(當然生死也在須臾之間)。“驚險”而不“驚悚”,斯科特可從來不缺想象力,但為了保存原著的“硬科幻”屬性,他還是一比一照搬了NASA的火星計劃,從設(shè)備到操作,無不向火箭推動工程師驗證其可行性。
比起安迪·威爾原著中的第一人稱視角,電影減少了沉悶的自我讀解,降低了地表求生和技術(shù)操作的危險鋪墊,同時也豐富了NASA總部的群像表演。畢竟在兩個多小時的片長中,并非每個觀眾都會像理科宅男那樣,對技術(shù)細節(jié)和科學原理津津有味,笑話也就成了把控節(jié)奏的調(diào)味劑(居然還報名了金球獎的“音樂喜劇類”獎項)?!痘鹦蔷仍返娜龡l線中,最生動喧鬧的當屬NASA內(nèi)的爭辯,技術(shù)至上與官僚主義的權(quán)衡,同其他好萊塢類型片一樣,最后還得靠某個天才的拍腦瓜來解決難題。赫爾墨斯號的團結(jié)和仗義,依然是在遇見難題->解決難題->下一個難題中前行,杰西卡·查斯坦的性格在后半程愈加鮮明,她也終于在《時空穿越》后穿上了宇航服,而這種對于堅韌女性的偏愛,也是承自西格尼·韋弗的“異形時代”。只有馬特·戴蒙的表演是自成一體的,孤獨,但不封閉,他有時是《荒島余生》里的湯姆·漢克斯,話嘮式的自嘲自娛;時而又像《瓦力》里的小機器人,聽聽老歌,曬曬太陽能;更多時候他還是《月球》里的山姆·洛克威爾,數(shù)著日子等著地球的指令。正如許多經(jīng)典的硬科幻作品,科技是《火星救援》情節(jié)發(fā)展的主要推動力,小說中“第一個死在火星上的人”的悲觀情緒在電影中隱藏,閃爍在馬克·沃特尼的眼神中的,是挖掘科學潛能的靈感??v然是居住艙爆炸也沒有氣餒,工程師特有的行動主義延伸著希望,一個人帶起了整個地球的熱情。
倒霉的戴蒙在《時空穿越》里是配角,所以他掛了;幸運的他在《火星救援》里是主角,開朗逗逼惹人愛,簡直是完美的理工男。全人類從上到下,不惜花光NASA的巨額資源,搭上中國的太空戰(zhàn)略,甚至其他宇航員的生命來拯救他。這與其說是人道主義和國際主義的偉大,不如說是劇中人對于“科學必勝”的篤信,以及對于傳統(tǒng)信仰(十字架)的平視。正如馬克的自言自語“我必須用科學去解決這些問題”,點出了創(chuàng)作者“探索不息”的極客精神,“硬科幻”獨有的樂觀心態(tài),感染著所有人。具有系統(tǒng)科學素養(yǎng)的植物學家,能在火星的紅色土壤里種土豆,自建化學儀器制水,用自己的糞便制肥,在最貧乏的設(shè)備和資源條件下,也能實現(xiàn)與外界的溝通和自救。這份荒野求生的技能大成,多少讓文科生們羨慕(當然,最好一輩子用不上)。雖然過程驚險萬分,但科學家和工程師們總有一種機智和自信貫穿全身,這份樂觀,源自一百多年前的凡爾納,從《海底兩萬里》的鸚鵡螺號,到《火星救援》的赫爾墨斯號,生生不息,探索不止。
近些年的熱門科幻片中,《火星救援》和《地心引力》的成色最硬,劇情也最為簡單直白,畢竟真正的科研多是如此,考驗耐心的重復勞動,少有千回百轉(zhuǎn)的戲劇性。電影中的太空任務已經(jīng)寫在了美國宇航局的計劃簿上,科技水平就在當下,好萊塢甚至兩次都把中國也捎上,向全球觀眾證明技術(shù)與環(huán)境的可行性。從票房上看,沒有反派,沒有陰謀,甚至沒有愛情橋段的硬科幻片,如今到底有多大的市場,《火星》和《地心》的口碑就是明示??苹闷?ldquo;未來”越近,科技水平越符合現(xiàn)實,“幻想”成分越少,其質(zhì)感就越“硬”,探索黑洞和時空維度的《時空穿越》,就比還在太陽系的《火星救援》要軟;而在人類尚未踏足火星的今天,《火星救援》又沒有已熟練太空行走的《地心引力》更硬。若依此類推,最硬的恐怕要數(shù)根據(jù)真實歷史改編的《阿波羅十三號》了,可這已經(jīng)不能算是“科幻電影”,只能稱之為“科學傳記電影”了。如人所言,一切的幻想都是基于現(xiàn)實,只要人類的思維模式不變,銀幕上還會出現(xiàn)陽光樂觀的理工男,為人類的未來默默的做實驗,開飛船,種土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