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姥爺?shù)娜苣昙廊?,天上飄下了入冬以來的第一場雪……
永遠(yuǎn)的悔
雪越下越大,一會兒的功夫,整個山頭都變成白色的了,我站在姥爺?shù)哪骨?,淚水被撲面的雪花擊打著,我的思緒又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回憶著我那永遠(yuǎn)的悔……
我注定一出生就對不住姥爺:當(dāng)我“哇”的一聲降臨到這個世界的時候,姥爺滿心歡喜的去醫(yī)院看我,可是在出門的時候不小心摔了一跤,我出院了,姥爺住院了。
從我記事起,姥爺就坐在輪椅上,和我一起大聲唱:“兩只老虎”;和我一起讀:“我愛北京天安門”;和我一起寫:“大、小、上、下”;給我講了第一個我似懂非懂的故事:“……假如下雪了,那是你天上的親人想你了……”
一次偶然,我要姥爺陪我一起丟沙包,可是在輪椅上的姥爺和我配合的一點(diǎn)都不好,我撅著嘴正在和姥爺賭氣,姐姐看到了,氣急的說:“你好意思生氣,姥爺?shù)耐染褪且驗(yàn)槟悴挪粫呗返模?rdquo;什么?我驚呆了,我從姐姐那好像說錯話的神情中,感到了這一切都是真的,我知道了姥爺坐在輪椅上的原委,從那一秒鐘開始,我就被埋在了對姥爺?shù)睦⒕沃?,我從此和姥爺生疏了,不敢正視姥爺?shù)难劬?-----盡管他還是那么慈祥。
幾年過去了,我一直處在驚慌、壓抑中。
一天,姥爺看到我心不在焉的寫著作業(yè),哼著小曲,就輕輕的拍了拍的后背,叫醒了沉浸在幻想中的我,又伸手拿過我的作業(yè)翻看,當(dāng)他看到上邊一個接著一個的紅叉叉,生氣的說:“月月,你多大了?怎么還這樣?你看看全家五六口人天天圍著你轉(zhuǎn),你這樣的成績對得起你爸爸媽媽嗎?對得起我嗎?”我被最后一句話鎮(zhèn)住了,忽然,一股血涌上腦門:“我知道我對不起你,我不就是欠你一雙腿嗎?我還你!”說完,我擦了一把止不住的淚水,顧不得陰沉沉的天,頭也不回的沖出了家門。
“月月,回來”,“月月,回來”……我的身后傳來了姥爺焦急的喊聲,但是喊聲還是越來越弱,我離開了姥爺家。
當(dāng)我回到家里,看著電話顯示屏上一個又一個姥爺家的電話號碼,伸出去的手始終沒有拿起話筒。當(dāng)天晚上,爸爸媽媽沒有回家,只是打電話要我隨便吃點(diǎn)東西早點(diǎn)休息。第二天,爸爸媽媽仍然沒有回家,我哪里知道,當(dāng)我掉頭跑出姥爺家門的時候,我已經(jīng)犯下了終身都難以令我諒解自己的大錯。
第二天晚上,我接到了媽媽的電話,聲音沙啞沙啞的,昨天姥爺為了叫我回家,栽下了輪椅,急性腦出血,在送往醫(yī)院的路上就已經(jīng)斷氣了。大家現(xiàn)在都在準(zhǔn)備姥爺?shù)暮笫?,沒人顧得上我了,要我自己照顧好自己,火化的時候會來接我的。
我聽完后,懵了,我不相信姥爺會這樣離開我,我顧不上天黑和天上急急下來的雨水,我摔上門沖出去,我要去看姥爺,我不相信這是真的,姥爺不會離開我的。
來到姥爺家里,姥爺靜靜的躺在靈堂:濃濃的腮紅掩蓋不住他蒼白的臉,早已灰白的唇被硬生生的涂上了口紅,他好瘦好瘦,我怎么從沒有發(fā)現(xiàn)他那么瘦呢?安詳?shù)奶稍?ldquo;床”上,不,眉頭好像還有幾分緊縮,眼睛還有一條細(xì)縫沒有合緊,眼角似乎還有一滴未干的淚水,他還在擔(dān)心什么?他還有什么不放心的?“姥爺”,我趴在床邊,輕輕的喊著,用手去觸摸他那冰涼的手。他的眉頭竟然緩緩展開了,眼睛好像閉緊了,我再也忍不住了,“哇”的大聲哭了起來,把我一生對他的悔恨都哭了出來,我再也見不到那個慈祥的姥爺了,我再也見不到那個到處嘴里掛著“月月”的那個姥爺了……
不知什么時候,媽媽抱我出去了,我在那天的日記中寫道:我從來沒有見過尸體,但何曾想到,我見到的第一具尸體竟然是他,那個從襁褓里把我抱大的姥爺!
三年了,我沒有忘記他,我的記憶沒有淡化,從那天開始,我天天盼著下雪,因?yàn)槲抑溃卵┝?,那是姥爺想我了。我站在墓前,看著前面白皚皚的大山,顯得異常的幽靜,我好像又聽到了“月月……”,“月月……”的聲音,姥爺想我了。我頓時覺得,天上飄下的是悔,眼里流出的是恨,悔和恨融在一起,滴落在地上的是……滿心的悔恨。
我踩在厚厚的積雪上,踏著“咯吱、咯吱”的聲音,和大人們一起向山那邊走去……
2009年11月11日于姥爺墓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