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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蜈蚣

這個世界上什么東西最讓人感到恐懼呢?

一般人肯定回答:“當然是鬼了。”

那么除了鬼呢?鬼太虛幻了,我的意思是實實在在在這個世界上存在的,能夠看得見摸得著的東西,你最害怕什么。

這個問題我問過很多人,卻沒有人問過我。人內心大部分的恐懼都是自己在嚇唬自己,恐懼源于內心對事物的未知,一旦揭開事物的真相,恐懼也就消失了。就像鬼神和黑暗,放在陽光下一照,還有什么恐懼可言呢?實實在在從內心之外來的恐懼才是真的恐懼,即使暴露在陽光下,一樣可以嚇得你打冷戰(zhàn)。你想一想,有什么東西可以讓你在大白天血液凝固,如落冰窟的?

百分之七十人在問題的最后會說是蛇,也許真的是這樣,蛇是大多數人最害怕的東西,但這大多數人不包括我在內。

說來也很奇怪,我從小就沒覺得蛇有多可怕,十幾歲就敢抓蛇,玩兒蛇了。先抓小蛇,后抓大蛇,也不知道有毒沒毒,抓住之后先掐住蛇的頭,然后把衣裳的袖管用口水噙濕了,放在蛇頭前,當蛇一口咬住濕袖管的時候,猛得一拽,就把蛇的鉤牙捋掉了。沒了毒牙,再毒的蛇也咬不了人,就可以放心地玩兒了,我總是把蛇裝在玻璃罐子里,又好看,又好玩。

我不怕蛇,但是怕蜈蚣,確切地說我是怕那些毛茸茸的、腳多的東西,像蜘蛛、蚰蜒(音:youyan)之類,當然包括蜈蚣。一看到那些密密麻麻的腳在爬,就好像那些腳在一起抓我的心,身上的汗毛都堅起來,冷風颼颼地在汗毛間穿梭。

蜈蚣又名天龍,掠食性食肉動物,和蜘蛛、蛇、蝎子、蟾蜍并列五毒之中,又有人說其中以蜈蚣為最毒。

蜈蚣通體多節(jié)肢,因種類不同節(jié)肢數也不同,每一節(jié)肢上有一對步足,有十五對、二十一對、三十五對、四十五對、一百七十三對、一百九十一對不等。不管多少對步足的蜈蚣,它的第一對足都呈鉤狀,顏色不一,很銳利,鉤端有毒腺口,一般稱為腭牙,能排出毒液。蜈蚣咬人后,毒腺分泌出大量毒液,順著腭牙的毒腺口注入被咬者的皮下而致中毒。

不過,常見的蜈蚣個頭兒都比較小,在幾毫米至幾十毫米之間,毒性有限,一般不會致死人命。大個頭兒的蜈蚣就不一樣了,其毒性無法估計,好在很罕見,比大蛇還要難得一見。

蜈蚣可以入藥,藥性溫咸,歸肝、脾、肺經,功能敗毒抗癌,息風解痙,消炎治瘡。尤其是治療疑難絕癥上,如毒瘡、血癌,有奇效。

蜈蚣個頭兒雖小,卻是蛇的天敵,屈大均在《廣東新語》中記載“天龍能伏蛇,《爾》稱作蝍蛆,每自口入蛇腹,山行筒置其中,蛇不能近。”意思是說:蜈蚣能夠降服蛇,《詩經-爾雅》把它叫做蝍蛆,每每從蛇口鉆進其肚子里將蛇毒死。在山野中行走,把蜈蚣裝在竹筒里帶在身上,是蛇不敢靠近。

由此導致民間對蜈蚣十分敬畏,清朝末年,由陜西澄城西門人創(chuàng)作的著名的“蜈蚣舞”,就是為了展示蜈蚣的威風。李連杰主演的電影《鐵雞斗蜈蚣》就是取材于此,看過這個影片的話,就會對“蜈蚣舞”有一個大概的印象。

在民間有不少以蜈蚣命名的事物,比如蜈蚣船、蜈蚣旗、蜈蚣橋、蜈蚣嶺等等。在廣東潮汕地區(qū),甚至包括國內外,自古沿襲至今的龍舟,你看看它排列的船槳就會知道,那其實就是一種蜈蚣船。

蜈蚣性喜涼暗,一般生活在陰涼潮濕的縫隙間,又因為南方多雨,利于它生長,所以南方的蚣遠比北方的個兒大。但是我在我們村兒(北方)見過的那一條,遠遠大過任何蜈蚣,而且一般的蜈蚣是黑褐色或是黑灰色,我見的那一條卻是紅色的。

像血一樣的紅色。

這還要從我們村的李二狗說起,那時我十一歲。

李二狗家弟兄三個。他大哥是馬年出生的,就取名叫馬年,他三弟是龍年出生的,就取名叫龍年。李二狗是狗年出生的,當然就取名叫狗年,只不過因為他在家排行老二,村里人都叫他二狗。他家和我家在合作社時期分在同一個生產隊,兩家離得又近,見了面我都叫他一聲二狗叔。

李二狗的大哥馬年是村子里的木匠,做些打木床、釘桌椅、套窗戶之類的活計。由于村子里只有他一個木匠,活兒還是很多的,很忙。李二狗的三弟龍年是村子里的鐵匠,打小跟著老劉師傅學打鐵的手藝,早已學成出師,老劉師傅死后,他就成了三鄉(xiāng)五里手藝最好的鐵把式。他打出的鐮刀、犁鏵、斧頭、剪刀等物件經久耐,刃口又堅又韌,不易缺口,遠近都有口碑。

至于李二狗,年輕時哥兒三個里面數他不爭氣,沒有個固定的職業(yè)不說,又沒有手藝,還不好好種地,整日游手好閑,不務正業(yè),闖禍招事。這說的都是他沒成親以前,后來成了親,哥兒三個又分了家,他日子就難過起來,沒少讓哥哥兄弟接濟??墒抢献寗e人接濟也不是個事兒啊,誰都過著一家日子,親兄弟也不能天天接濟你,很快李二狗媳婦又給他添了兩個孩子,日子就越發(fā)難過了。

沒辦法,還是靠他大哥介紹,李二狗就去學了一門手藝,殺豬。誰也沒有想到,李二狗干別的不行,干這個倒是挺有靈氣兒,不止很快就掌握了這門技術,而且一年之后竟殺出了名堂。

別人殺豬,兩刀三刀殺不死一頭豬,李二狗一上手,一刀了事,村里人稱“不二刀”。很多老鄉(xiāng)的豬養(yǎng)大了出(juan)都愿意找李二狗,因為他出手利落,一刀致命,豬少受罪,人也心安。畢竟是殺生,誰愿意老聽一個活東西在死亡邊緣嗷嗷慘叫?用句時髦的話來說,就是殺豬也要講人道主義,村里人看重這個。

村子里很多人都看過李二狗殺豬,甚至有人看上了癮,只要聽說李二狗動刀就跑去看。我們兩家離的近,我也沒少去看,那個慘勁兒看得人心顫。先用個大鐵鉤子鉤住豬的嘴,像釣魚一樣把豬從圈里硬拽出來,豬在這時候好像知道人想干什么,就死勁兒的往后退,鐵鉤子又尖,十有八九會把豬嘴鉤個洞穿。豬拽出來,五六個壯漢子一起上,摁著豬將它五花大綁,然后抬上一個石板制成的屠臺,石臺先用凈水潑干凈。豬嗷嗷叫地聲嘶力竭,死勁兒地蹬腿掙扎,即使有繩子綁著,人少了也摁不住,少說也要五六個人才能把豬控制住。

石臺下上一個大盆,李二狗就上場了,只見他把雪亮的尖刀在鞋底上噌噌噌噌正反來回蹭幾下,口中念念有詞,一把拽住豬耳朵,看準位置,一刀,白刀子進去,紅刀子出來,紫紅色的血嗵嗵地從豬脖子里涌出來,流到石臺下的大盆里。

濃重的血腥氣很快彌散開來,誰家養(yǎng)的狗沒拴住,嗅到血腥就會跑過來,圍在大盆邊兒**濺到地上的豬血吃。豬一邊哼哼地慘叫,一邊蹬腿兒掙扎,一般兩分鐘過后,哼哼的聲音會越來越小,掙扎的力道也越來越弱。等到豬不叫了,不動了,豬就死透了,接著抬下石臺,準備燒開水褪毛開膛。

這是李二狗殺豬,要是換成一個手軟的,捅不對地方,兩刀三刀放不完血。豬受了疼,放不完血就有勁兒,一聲驚天動地的慘叫,拼命一蹬腿,再多的人也摁不住。我就見過被捅了兩刀的豬掙斷繩索,掙脫眾人,發(fā)瘋逃跑。幾十個人逮不住。

看得多了,我對李二狗殺豬倒不覺得稀罕,只好奇他每次殺豬前嘴里念念有詞,也不知念些什么。就專門瞅了個機會問他:“二狗叔,你殺豬前嘴里老念叨什么呀?”

他一瞪眼,“小孩子家問這些干什么,去去去!”到底也沒有問出來過。我又找別人去問,有人就說不過是一些不要怪我,要怪就怪你主家請我出手,下輩子別找我報仇之類??墒蔷烤故遣皇悄畹眠@些,我到現在也不得而知。

可惜手藝好,豬殺得快,養(yǎng)得太慢,找他出手的人再多,可是豬少啊,所以名氣雖大,計還是不太好過。

李二狗靠殺豬掙來的錢,本來勉強可以糊口,殺了兩年豬,日子寬松了一陣子,漸漸得又不行了。原因是豬殺得多了,很多養(yǎng)豬的主戶跟李二狗變得很熟,鄉(xiāng)里鄉(xiāng)親又經常見面,不時請李二狗吃頓飯,喝頓酒。再請李二狗殺豬,也往往留他吃飯喝酒,時間長了,吃了飯李二狗就不好意思再要錢了。慢慢的變成了一個不成文的定例,找李二狗殺豬,請他喝頓酒完事,就不給錢了。

這倒好,李二狗有吃有喝,可是家里還有老婆孩子張嘴等著吃飯那。沒有錢,總不能別人請他吃飯帶老婆孩子吧。

李二狗又犯起了愁,一次在一個主戶家喝醉了酒,就將心里的苦惱事說了出來。這家主戶就給他出主意:“二狗,我看不如這樣,你殺豬不是個長久買賣,再殺了豬,何不自己出錢把豬收了賣肉呢?這豬殺了賣給誰不是賣,只要你出錢,肯定都愿意先賣給你。”

“是啊!”李二狗一拍大腿。真是一語驚醒夢中人,連酒也醒了。

回去后,連夜就找哥哥兄弟商量賣肉的事。馬年、龍年一聽,好事啊,這是正經的營生,哪有不支持的道理,二狗日子好過了,他們也省心。

馬年、龍年回家各自的媳婦一商量,哥倆湊了點錢給李二狗當本錢。三弟龍年花了七天的時間給二狗打了一套賣肉的家伙什兒,大刀、小刀、鉤、叉、棒一應俱全。大哥馬年也費心把自家用的一輛獨輪車改裝成平板車,送給兄弟用,更是把家里留的一截大棗木樁鋸開,挑最寬的兩塊木板,給李二狗結結實實拼了個大案板。一個月之后,李二狗的肉攤就開張了。

村子里本來已有兩家賣肉的,李二狗剛做這行生意明顯不如另外兩家,好在他買賣還算公道,手腳也麻利,生意慢慢有了起色,逐漸和另外兩家三分秋色,老婆孩子也不用餓肚子了。

之后我十七歲那年離家到縣城上高中,二十歲那年又考上了大學,其間很少回家,就沒再怎么見李二狗,對他的情況也不大了解了。一直到前年暑假我回家,我娘讓我去買點肉回來,說要給我包餃子吃。

臨出門我娘囑咐我:“到李二狗的攤上買,不要買另一家的。”

我說:“不是有三家嗎?”

我娘說:“只剩兩家了,這兩年都買李二狗的肉,有一家干不下去,早就不干了。”

我說:“二狗叔還挺厲害,他賣的肉好還是賣的肉便宜???怎么都買他的?”

我娘說:“二狗的肉干凈。”

我不由得想發(fā)笑,從來沒有聽誰說過李二狗講究干凈的,拿上錢我就去。賣肉的、賣菜的都集中在村子里的南場,李二狗的肉攤和另一家老張家的并排挨著,隔得不遠。我一看,就知道為什么我娘非讓我買李二狗家的肉了。

天氣很熱,肉又腥氣,老張手拿一條毛巾不住在肉上面揮舞,趕聞腥而來的蒼蠅。毛巾舞動著,蒼蠅就在四周哄哄地飛舞,稍一停下來,蒼蠅就忽地吸在肉上亂爬。

老張一臉無奈又無助地看看李二狗,李二狗就撇撇嘴,坐在凳子上,拿把扇子,優(yōu)哉游哉只顧給自己扇涼。再看他面前的肉,清清靜靜地待在案板上,一只蒼蠅也沒有,看著就是干凈。不只肉上面沒有蒼蠅,整個肉攤上上下下,連個蒼蠅的影子都看不到。

李二狗看到我來,站起身熱情地招呼:“石頭,啥時候回來的?是不是買肉啊?”

我說:“昨天剛回來,我娘讓割一斤肉包餃子吃。”

“好咧,”李二狗答應著,“肥點瘦點?”

“瘦點吧。”看到他麻利地割肉上秤,我就問道:“二狗叔,這兩年生意不錯啊,聽說有一家都被你擠得生意做不下去,不干了?”

李二狗嘿嘿地笑著,臉上不無得意之色,“這主要是咱的肉好,弄得干凈,你看到沒有?”用手中刀向棗木案板上的肉一指:“這可不是吹的,干干凈凈,連個蒼蠅都不招?,F在的人比以前講究衛(wèi)生了,你二狗叔在這方面可是下了功夫的,別人能不買咱的肉嗎。”

“那倒是。”我說。

李二狗把肉裝好遞給我,看看這會兒兩邊沒人,悄聲對我說道:“石頭,這兩年你在外面上學,不知道咱村子里的事,被我擠走的那個老孫家,包括這個老張,都不是什么好東西。那會兒我剛賣起肉,正難的時候,兩家沒少擠兌我,后來因為我的肉好,干凈,買賣慢慢兒泛起來,那個老孫就使陰招陰我。”

我也壓低聲音問:“他使什么陰招陰你了?”

“什么陰招?你再想不到!”李二狗氣憤地說道:“那天我正在做買賣,老孫先使個人把我支開,不知道從哪里又弄來了兩條黃狗,故意用他的臟肉讓狗嗅了,然后到我的案板上來,想讓狗把我的肉叼了,沒想到兩條狗光在我案板邊轉悠,不敢上嘴。老孫不甘心,又用肉來引,把兩條狗逗急了,回頭反把他的肉叼走了。哈哈,惡人有惡報??!”

我說:“你怎么知道是老孫使的陰招?你不是被他支走了嗎?”

李二狗著急地說:“那還用說,我沒看見,可當時好多人都看到了,不信回家問問你娘,我還冤枉他不成。”

買了肉回家,我就問了問我娘,確實像李二狗說的那樣。孫因為這件事做得太不光彩,惹了眾怒,生意徹底做不下去了,堅持了一段時間,最終只好撤攤改行。從此村子里賣肉的只有兩家。

所有人都說李二狗的肉做的干凈,他自己也說在衛(wèi)生方面做足了工夫,一開始我當然也這么認為,但是很快我就發(fā)現,也許并不是那么回事。

那天我又去買肉,人很多,都圍在李二狗肉攤上等著買他的肉。村子里又不講究排什么隊,鄰家背舍的都認識,就擠成一堆,而且大部分是女人,我不好意思跟女人們一塊兒擠,就站在一邊看她們鬧哄哄地先買。我右手邊,站著一個身穿灰衣的陌生的老爺子,肯定不是我們村里人,從來沒有見過,應該也是買肉的。他好像也不好意思跟女人們擠一起,就和我一樣站在外圈看。

李二狗忙而不亂,手腳麻利,刀口上也有準兒,不管割幾斤幾兩的肉,一刀下,八九不離十。沒一會兒,案板上就是一層明晃晃的油膩,這時李二狗就把刀豎起來,在案板上噌噌地刮幾下,把油膩甩在地上。

但是,有一道油膩卻是刀刮不下來的,那就是案板的接縫處,刀一刮,油膩就刺入那條窄窄的縫隙,從我這里看過去,那道滿是油膩的縫隙像是一條亮晶晶的細線。不要忘了,這塊案板本就是由兩塊棗木板拼起。

由于站立的位置關系,我的目光才會被那道油膩的反光吸引,接下來,我看到一塊油膩微微向上凸起了一下,又伏了下去,在油膩凸走伏下的瞬間,一點暗紅色的光一閃就隱去了,絕不是油膩所有的光澤。那點紅光閃得極快,哪怕眨半下眼睛我估計也看不到,就是看到了也會以為是幻覺。

我就以為自己看錯了,看看四周的人,想確認一下別人是不是也看到了。但是顯然那些女人們沒有看到,她們只顧互相說笑,李二狗只顧秤著切下的肉。當我的頭扭向右邊,終于有了情況,我身邊那個陌生的老爺子雙眼一瞬不瞬地盯著案板,甚至我離這么近盯著看他的臉,他都沒有察覺。那專注的神態(tài)告訴我,他一定是發(fā)現了什么。

那道被油膩塞滿的縫隙再沒有動靜,老爺子就這么呆呆看了足有半分鐘才回過神,我怕他察覺我盯著他看,忙收回目光,這樣盯著一個人是很不禮貌的。

從那老爺子鎮(zhèn)重的神色里,幾乎能確定我剛才沒有看錯,不是眼花出現的幻覺,棗木案板的縫隙里有東西,而且是活的。

一開始我以為那是潮蟲(節(jié)肢動物,常躲在陰濕的磚石下,會將身體蜷成球狀),因為我所知道的,北方常躲在陰濕狹窄的縫隙里的活物,只有潮蟲。我壓根沒有想到一條案板拼接的窄窄縫隙里,會藏有那么巨大的一條蜈蚣,一條血紅色的蜈蚣。

我想跟李二狗說他案板里有東西,但是看到買肉的人很多,說了怕影響他的生意。你想,都知道在他賣肉的案板里住著潮蟲,誰還敢買他的肉?老張的肉不過是白天蒼蠅爬爬,誰知道李二狗的肉會不會黑夜里有蟲子在上面爬。

我已經不打算買肉了,我只想等人都走了好跟李二狗說說,讓他回家后好好沖洗一下案板。這實在是先被我看到了,要是被那些個女人們看到,估計李二狗就要做第二個老孫了。

女人們陸陸續(xù)續(xù)拿了肉散去,最后只剩下我和那個穿灰衣的陌生老爺子。

我沒動,只看了看那老爺子,示意讓他先買,他買了肉離開,我好跟李二狗說我看到的東西。老爺子也看了看我,見我沒有先買的意思,猶豫了一下才上前。

李二狗瞅了瞅老爺子,顯然也是看他面生,又看老爺子也不說買多少肉買什么肉,就問道:“這老爺子沒見過啊,想要什么肉?。?rdquo;

“是的是的,我不是本地人,當然沒見過了。”老爺子呵呵笑著輕聲說道:“不過,老弟,我不是買肉的。”

“你不買肉來這兒干什么?”李二狗說著瞪起了眼,那意思老爺子不會有神經病吧。

“哦,是這樣的,說起來咱們還是同行。”老爺子還是呵呵笑著說:“我是賣油餅麻花的,前一陣子我那個大案板啊,壞了,就想結結實實買個大案板,可是你知道,現在沒什么好東西,賣的那些個案板根本使不住。今天碰看到你這個案板,棗木板兒,結實,不知道能不能出個價讓給我?”

李二狗賣了十幾年肉,第一次遇到這樣的人,這樣的事,這人不買他的肉也就罷了,偏要買他的案板。愣了愣,指著案板上的肉,說道:“你看,我這案板還用著呢,賣給你我的肉怎么辦?再說,我這兒也不是賣案板的地方啊,你還是上賣案板的地兒買吧。”

“別呀,”老爺子根本聽不進去,只說:“好商量嘛,你給個價,只要價錢不太出格,我就要了。我等著用哪。”

“這老爺子怎么這么拗!”李二狗有些著急了,“你是等著用,我可正用著呢,案板給你了,我這些個肉難道扔地上賣不成,不賣不賣。”看老爺子還是沒有要走的意思,李二狗想了想又說道:“不如這樣吧,我大哥就是木匠,說實話,這個案板就是我大哥給打的。我介紹你去找他,肯定也不貴,想要個什么樣兒的沒有,一個棗木案板算什么。”

老爺子不去,只一句話:“就看上你這塊案板了。”

一個要買,一個不賣,兩個人拉來扯去拽起了大鋸。見李二狗不肯松口出價,老爺子先出價了。

“一百。”老爺子豎起一根手指。

李二狗搖搖頭。

“一百二。”

李二狗還是搖搖頭。

“一百五!”老爺子好像下了狠心,“怎么樣,這個價錢可以買兩塊案板了。”

李二狗有點氣得想笑,“一百五可是你出的,我也沒讓你非買我的案板啊。”

老爺子還是不依不撓,一直將價錢出到二百一,買塊案板這個價是很不低了。這時,又有兩個人過來買肉,李二狗被磨不過,用他油乎乎手一拍案板,說:“得,老爺子,算我怕了你了,你也別出二百一了,咱們二百塊整成交,明天前晌你來拿案板,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老爺猶疑道:“明天?”

“對啊,”李二狗說,“今天肯定不行,你拿走案板了,我的肉放哪兒?明天你來,我換上我家那塊楊木案,這塊你拿走。你別到明天我拿來案板了,你又反悔不來了。”

老爺子皺著眉頭,思索了一下才說道:“那就說好明天了,你放心,我肯定來。”

老父子似乎還有所擔心,一再強調他肯定來,他實在需要一塊案板。離開的時候回頭看了好幾次,一臉的凝重之色。

李二狗瞅著老爺子的背影,說:“這老爺子真怪,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鳥都有啊,來我這兒買案板,居然還賣給他了!”李二狗覺得賣出案板好像是有點荒唐。撇著嘴搖搖頭,轉而問我:“石頭今天要多少?”

我本想跟李二狗說說他案板里有蟲子的事,可是兩個要買肉的女人已經圍過來,我怕壞了他生意,又說不出口了。聽到李二狗問我,不買肉的話我在這里站了半天在干什么?買的話我就想起這些肉可能有蟲子爬過,就結結巴巴地說:“少,少來點,半斤吧。”

回到家,我娘嫌我肉買的少了,說好幾口人怎么夠吃,我就把李二狗案板里可能有蟲子的事說了,我娘說不可能吧,還說如果有蟲子李二狗會不知道?她不信,我也不想爭辯,畢竟沒有看得太清。不過,今天的肉我是不想吃了。

晌午飯我一塊肉也沒有吃,吃過飯,睡了個午覺,大概三點鐘的時候醒了。下午沒事,知道李二狗下午也不出攤,就到他家去,想跟說說案板里蟲子的事。到他家里,他家里人說他出門收豬肉去了,不知道時候回來,說不定還要在外面吃過晚飯才回,要是遇上賣豬的主戶請他,喝多了就更沒準兒了。沒辦法,我只好回家。

第二天,我娘又讓我去買肉,說是趁我在家多做點好的給我補補,到學校還不定吃點什么呢。我想起李二狗今天也許換了楊木案板,決定去看看,肉干凈就買點,如果還是有情況就買點菜算了。

到了南場,看到李二狗果然換了案板,暫新的楊木案板,案板上的肉看上去顏色也挺好。那塊舊棗木板豎在一邊,已經洗得干干凈凈,連縫隙里的油膩也被摳去。案板既然清洗過,那他一定發(fā)現到縫隙里有蟲子,用不著我開口告訴他了。

我剛準備開口說要一斤肉,就看見昨天那個買案板的老爺子遠遠走了過來。

老爺子走近了,還沒說話,見那棗木案板干干凈凈豎在那里,不禁大驚失色,啊地驚呼出聲:“這,這,你,你怎么把案板給洗了!”

李二狗硬擠出一個難看的笑容,對那老爺說:“我看這案板上都是油,既然要高價賣給你,就洗了洗,洗了洗。”

老爺子重新將案板上上下下仔細打量了一遍,尤其對那條縫隙看了又看,抬頭問李二狗道:“你洗案板有沒有看到什么特別的東西?”

李二狗聞言一怔,忙擺手說:“沒有沒有。”

他的聲音明顯有些顫抖,連我都能輕易聽出來。那老爺子更是厲聲問道:“你別哄我!到底有沒有?你看見了什么?”

“是,是,”李二狗漸漸無法抑制激動的情緒,雙眼流露出恐懼的神色,一雙手也是顫個不停。“我看到一條蜈蚣案板里爬出來,好大的一條蜈蚣,紅色的,這輩子我就沒見過那么大的東西,還差點咬了我。”說著臉色都變白了。”

“然后呢?它鉆到哪里去了?”老爺子著急地問道。

李二狗苦著臉,“本來我拿一條細鐵絲想把刺到縫隙里的油膩摳出來,誰知那東西騰地就跳出來,張牙舞爪的,跑得極快,順著墻角扭了兩扭跑到門外去了,不知道鉆到哪兒了。家里藏著一條這樣的東西,真是滲得慌啊,誰能想到那么窄的縫隙能藏那么大一條蜈蚣!”

老爺子嗨然一聲,拍膝做痛惜狀,恨聲道:“一念之差呀,一念之差,都怪昨天沒有明言相告,因我怕告訴你之后,你奇物可居,不肯再把案板讓給我,才有今日之失!”說罷長嘆一口氣,“難道是我福薄緣淺,命中無力受此世間奇物。”

李二狗詫異道:“這么說,你早就知道案板里有一條大蜈蚣?”

“知道得也不是太早,幾天前我無意中發(fā)現的,可還是讓它跑了。它一受驚,必會遠遁,應該不會再出現在你家里,這一點你大可以放心。不過,再找也就萬難了。”老爺子話峰一轉,又對李二狗說:“老弟,我想到你家里去看看,看能不能找到蜈蚣留下的蛛絲馬跡,也許能再尋到它的蹤影。說實話,這血蜈蚣身有巨毒,對尋常人來說是很危險的。”

“什么時候去看?”李二狗說。

“馬上去。”老爺子為打消李二狗的顧慮又說:“不用擔心你的買賣,這些肉我全要了。”

李二狗低頭尋思了一會兒,“帶你去我家也可以,不過你要告訴我,為什么你著急著想要這條毒蟲,不會是什么寶貝吧。”

“事到如今,反正蜈蚣也跑了,能尋到的機會微乎其微,此生只怕再見不上,跟你說說也無妨。”老爺子難掩臉上悔恨失望之情,說道:“我已經觀察了好幾天了,四天前我來此地尋訪一故友,無意中發(fā)現蚊蠅蟲蟻不敢接近你方圓五尺之內。一開始我以為你為了肉賣得好,用了什么抑蟲的藥物,但很快發(fā)現不是,藥物或多或少會有一些異味,我沒有聞到,接著我又發(fā)現蟲蟻一接近這個范圍就轉頭倉皇逃走,這也不是藥物所至的生物反應。我就細細觀察,終于讓我看到了血蜈蚣的一只腭牙。

原來案板中有一條血蜈蚣,那是世間至毒的奇物,難怪蚊蠅蟲蟻不敢靠近。”

李二狗愕然說道:“我的肉不招蒼蠅不是因為肉做的干凈,而是因為案板里有一條蜈蚣嗎?”

老爺子說:“那是自然,肉再干凈,這么熱的天氣哪有一只蒼蠅也不招的,正是由于這點太奇怪,才吸引我發(fā)現了血蜈蚣。”

“這蜈蚣有這么厲害?能使蒼蠅遠遠就避開?”李二狗還有些不信。

“這你就有所不知了,一般的蜈蚣當然沒有這么厲害,但是這一條不同。從我看到的那只腭牙的大小來看,這條蜈蚣的長度至少也在一尺有余。”

“不止啊,”李二狗一哆嗦,“我看至少有二尺長!”

“這就是了,這么大的個頭,就是在南潮濕的雨林中也極少見。北方氣候干燥,不適合蜈蚣生長,能長到這么大的個頭,更是罕見,我覺著起碼也要上百年。更為難得的是,蜈蚣雖以食肉為主,可是食性極雜,至使通體青黑毒性不純。這一條又不一樣,寬大的腭牙呈紅色,說明這條蜈蚣畢生都以精血為食,食性單一才會具有血紅之相,其毒必巨,其性必烈。如果能善加養(yǎng)置,其居所附近百毒莫侵,一旦以蜈蚣之血入藥,功能搜風通絡,以蜈蚣血為引,能夠誘引藥力達到尋常達不到的病灶,使藥力深入膏肓之間,奏奇效,醫(yī)絕癥。”

李二狗驚道:“這不就是個寶!”

老爺子鎮(zhèn)重說道:“說是寶不假,而且是可遇不可求的世間奇寶,但是血蜈蚣身有巨毒,百足行走如飛,如果不能妥善安置,一旦沒有精血果腹,必會禍及人畜。到時除非有血蜈蚣之血為引,否則神仙難救。”

聽老爺子這么一說,李二狗“啊”地驚呼出聲,顯然想起昨天差一點被血蜈蚣咬到。自己還有心情悠哉游哉地賣肉賣案板,想不到早已不知不覺在鬼門關外轉悠了好幾年,想到這里,雙手又不自主地打起了顫。

不知什么時候,兩個買肉的站在老爺子旁邊聽得入了神,也顧不上買肉了,我也聽地忘了自己出來干什么。

老爺子說完,開始催促李二狗摞下攤子跟他回家看看。這時,突然有一個人氣喘吁吁地跑過來對我說了一句話,嚇得我差點癱倒在地。

他說:“石頭,怎么還在這兒呢,快回去吧,你娘讓一條大蜈蚣給咬了!”

一聽到這話,我的心猛得突突跳起來,剛聽到血蜈蚣有多毒,這么快就聯系到我身上來了。我心慌意亂,生怕咬我娘的就是那老爺子口中說的血蜈蚣,忙急急問道:“什么樣大蜈蚣?”

那人說:“我也不知道,具體情況我也不太清楚,你家里人讓我來叫你的,就在剛才,好像咬得挺厲害,快回去看看吧。”

“不會是從我案板里跑出的那一條吧?”李二狗猛得冒出這么一句。他和我想得一樣,我們兩家離得很近,血蜈蚣從他家里跑出來鉆到我們家,是極有可能的。

那老爺子看上去也很著急,說道:“肯定是血蜈蚣,一起去看看吧。”

我拔腿就朝家里跑,李二狗和老爺子跟在我身后。我心里著了急,兩腿發(fā)飄,酸軟無力,越急越是跑不快。后來還是李二狗和那老爺子架著我的胳膊跑回家里。

家里圍了很多人,我娘正躺在床上,雙眼緊閉,臉上泛著一層若有若無的黑氣,有少許白色的涎沫溢出嘴角,看樣子已經不省人事了。更可怕的是那只右手,整只手完全變成了黑紫色,而且因為腫脹泛著亮光。

我叫了一聲娘,淚水就滾落下來,喊著快叫醫(yī)生來。家里人說早就去叫醫(yī)生了,也已經有人去找車準備送到縣城醫(yī)院。

“讓我看看,”跟在我身后的那個老爺子硬擠到前面來,彎腰細看那只黑紫色的右手,“從這個傷口可以斷定是血蜈蚣咬的無疑,正咬在手背上。”

“是啊是啊,好大一條紅色的蜈蚣!”家里幾個人紛紛說道,他們都親眼看到了血蜈蚣。我低頭,看到我娘黑紫發(fā)亮的右手背上有兩個漆黑的點洞,兩個點洞之間的距離足有兩寸寬,可以想像那條蜈蚣會有多大。

“不要往縣城送了。”那老爺子又說,“血蜈蚣奇毒無比,估計人送不到縣城就不行了,就是送到縣城,沒有特殊的抗毒血清人也救不活。還是先找一把刀和繃帶來給我,使蜈蚣毒發(fā)得慢一些,能緩一時是一時,再想辦法吧。”

所有人這才開始注意到這個陌生的老爺子,大家誰也不認識他,見也沒見過,不過老爺子氣度不凡,又聽他說的有道理,再加上誰也沒有經歷這種事的經驗,不由得都信服他說的話。

很快找來了繃帶和一把水果刀,老爺子看了看說能用,隨后要了一把剪刀剪開右手臂的袖管。條手臂腫脹得比另一條粗了一圈,全部呈黑紫色,不過越往上顏色越淺。

老爺子用繃帶在上臂黑紫色最淺處緊緊纏了好幾道,說這樣可以阻礙血液流動,暫緩毒氣攻心。又要來燭火,將那把水果刀先用燭火燒過,然后用刀一連在黑紫腫脹的右臂上劃了三個十字刀口,黑紫色的血液汩汩從刀口流出,腥臭難聞。流了一會兒,手臂不再像方才腫脹得發(fā)亮,只是那三個十字刀口經毒血流過,變得漆黑如墨,觸目驚心。

“厲害,厲害,”老爺子額頭見汗,連聲說道,“快拿紙筆來,我來寫兩個方子,內服外敷,或能再緩一時。”

早有人遞上紙筆,老爺子刷刷寫好,交于人速去抓藥,家里人見老爺子放血抓藥手法很是老道,以為有救了,提著的心不由一放。卻聽老爺子嘆口氣說道:“解鈴還須系鈴者,再好的藥也只能緩幾個時辰,沒有血蜈蚣的血,等不到午夜,只怕人就毒氣攻心而死了。”

我看出那老爺子不是一般人,就拽著他的胳膊,求他救救我娘。

“當務之急是要找到血蜈蚣,如果它沒有跑出這個院子,或許還有機會,如果跑出院子了,那就不好找了。”老爺子問我的家里人:“血蜈蚣是在哪里咬得人?”

蜈蚣咬到我娘的時候,二嬸當時在場,她馬上說:“是在廚房,快晌午了,大嫂正準備做飯,想拿案板和面,哪知道一動案板就從下面跳出一條紅色的大蜈蚣,好大呀,一口咬在大嫂的手背上,大嫂叫了一聲,猛甩一下手,就暈過去了。蜈蚣被甩在地上,在地上亂扭亂轉,嚇得我直跳腳,趕緊從廚房跑出來了。”

“那蜈蚣呢?蜈蚣跑出來沒有?”老爺子問。

“好像沒有,我沒看見它跑出來,不過后來人都了,就到廚房里看,也沒看到大蜈蚣。”

“可能是鉆到什么地方了。”老爺子說,“走,帶我去廚房看看。”

我家廚房的地板整個是用紅磚鋪成的,紅磚吸水,由于天天洗菜做飯,水漸到磚地上就洇下去,干不了,使得地板很潮濕,而且磚與磚之間有很多縫隙。事后分析,地板常年陰濕,也許就是血蜈蚣跑到我家的原因。

老爺子反反復復上上下下將廚房看了個遍,最后說:“如果蜈蚣沒跑出這間屋子,應該就是在磚地下面。”眾人紛紛抬腳看腳下的磚,生怕血蜈蚣從腳下踩著的磚縫里跳出來。

李二狗說:“那咱們把磚都掀起來找找,不就找到了。”

老爺子說不行,“血蜈蚣受驚跑出來誰敢上手抓它?就算它不傷人,行走如飛,誰能追得上它?”

李二狗一攤手,“那怎么辦?”眾人也說鬧了半天,知道血蜈蚣在哪兒卻不敢動,這不是白搭嗎。

老爺子擺擺手,“幸虧我來收案板的時候知道血蜈蚣危險,怕出變故,早有些準備,這會兒正好派上用場。”說著從口袋里掏出一軸毛線般粗的黃線。

“用這細線能抓住血蜈蚣?”李二狗用置疑的口氣問道。

“不要小看這些細線,這些線用藥水煮過,專治蛇蟲。”老爺子又問李二狗:“你家里還有沒有豬血?拿些來用。”

李二狗說:“有,不過都是凝結成塊的,不知能不能用。”

老爺子說能用,李二狗就跑回家去拿豬血。老爺子又問家里有沒帶蓋子的瓦罐,小點沒關系,但是蓋子一定要緊。家里找了找,沒找到帶蓋子的瓦罐,倒找到一個大玻璃罐,蓋子是鐵的,老爺子說也湊合用了。最后要了一把新筷子備用,有二十多雙。

豬血很快拿了來,整整一大塊。老爺子說血蜈蚣出來萬一控制不住,可能會傷到人,勸大家回避,只留下我和李二狗給他幫個手就可以了。

先在院子(土院子)中間挖了一個坑,老爺子將玻璃罐的蓋子擰下埋在坑里,罐口略高于地面露出來,罐中放入兩小塊豬血。然后開始展開黃線,圍著那個玻璃坑在院子里繞來繞去,每到轉彎的地方就系上一根筷子,并深深插入地下做固定,使黃線更緊密地貼在地面上。不一會兒,黃線圍成一個繁復回旋環(huán)繞的奇怪圖形,占了大半個院子的空間。

黃線圍成封閉狀,只留有一個開口,正接在廚房的門口。老爺子將黃線遞給我,說道:“一見血蜈蚣鉆到線圈里,馬上把黃線的開封上,用筷子固定好,不能有一點縫隙。血蜈蚣行走如飛,有一點缺口,它很快就能找到。記住了嗎!”

我狠狠點頭答應。

老爺子又囑咐李二狗:“血蜈蚣歷經百年歲月,生性多疑,發(fā)現被圍困肯定不會乖乖就范,它一旦發(fā)力突圍,筷子可能固定不住,你和我一起重新把松動的筷子插好。不過一定要注意,千萬不可離它太近。”李二狗點頭。

一切就緒,老爺子把剩下的大塊豬血放在盆子里,用筷子打碎,不停地攪拌,血腥味迅速在院中彌漫開來,鉆進鼻孔。成塊的豬血被打成糊狀,可是廚房門口一點動靜都沒有,老爺子似乎嫌豬血腥味不夠重,猛然將自己左手五指全部咬破,血滴入盆中,和豬血混在一起,并加速用力攪拌。

空氣中的血腥味越來越濃,有些刺鼻,我離廚房門口最近,手里握著黃線的一頭,手心沁出了汗水。我感覺關鍵的時候就要到了,除了老爺子那邊嗒嗒地攪拌聲,所有的聲音好像突然都靜下來,連空氣都凝重到讓人壓抑,幾乎讓我喘不過氣。

我沒看到血蜈蚣是怎樣鉆出來的,沒有看到它在廚房門口露頭,仿佛只一眨眼,它就來回扭著它寬大的身軀在線圈里游動了。我一時呆住,竟忘了放下手中的黃線。

老爺子大喝一聲:“放線!”

我一激靈,回過神來,忙放下手中黃線,將筷子深深插入地下。然后得有機會仔細打量這條大得離譜的血紅蜈蚣,那絕對是可以成為夢魘的恐怖生靈,能夠鉆入夢中噬咬你的靈。

叫它血蜈蚣真是名副其實,通體呈血紅色,也許是因為身軀扁平多節(jié)肢的緣故,那種血紅竟有些剔透的感覺,乍一看,像一個厚玻璃體,但是這個玻璃體卻是會動的,而且無比靈活。確如李二狗所言,血蜈蚣的長度足足二尺有余,七十多厘米,身寬足有三寸,如果算上兩側步足,寬度足夠五寸,但是身體很薄,看上去厚度超不過一厘米。正是由于這個原因,它才得以藏身在案板窄窄的夾縫中,而不被人發(fā)覺。

血蜈蚣一入線圈,呈曲線向前游動,看上去很慢,其實很快。它游動的姿勢讓我想起蛇,但是它搖頭擺尾之際,比起蛇多了一股子不可一世的霸氣。讓人看了從心底里發(fā)怵。

很快,血蜈蚣就從血腥中嗅出不一樣的氣息,既而在轉彎處連續(xù)碰到黃線。它似乎不愿意隨便改變自己游行的軌跡,就舉起兩側腭牙氣勢洶洶地沖過去,可是一碰到黃線,就像被火燙到一樣,哆嗦一下退回去,晃晃腭牙再向另一個方向去沖。沖了幾次,它終于發(fā)現這是一個陷阱,扭轉頭循原路退回。

回到廚房門口,發(fā)現退路已經被封上了,血蜈蚣沿著被黃線封上的出口來回繞了幾圈,確信找不到一點空隙后,開始在黃線圍成的圈子里亂轉。先是緩慢平靜地游動,游了幾圈后變得越來越快,并且開始顯出暴燥的情緒,再后來屢屢碰壁,又游不出圈外,惹得它狂怒起來,在圈子里亂突亂闖。

血蜈蚣幾次從埋在土里和地面相平的玻璃罐口旁經過,至多探頭在罐口瞅上一瞅,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兒,老爺子看上去也是緊張得要命,可是它掉頭又是一陣亂闖,就是不肯鉆進去。

這樣大概過了有一個多小時,血蜈蚣轉來轉去還是闖不出去,終于惹得它性起,發(fā)性耍起了威風。擋它去路的黃線它深為忌憚,不敢碰,就將怒火全部發(fā)泄到那些筷子上面,只見它快速游走,然后猛一轉身,后半個身子甩出去,啪地甩在筷子上,力道極重,插入一半在地的竹筷竟然松動了,綁在筷子的黃繩被震動牽扯,不再緊貼地面,出現了幾個拱起,血蜈蚣一發(fā)現這樣的空隙就鉆過去。

血蜈蚣如此厲害,連老爺子也驚得腦門兒出汗。好在血蜈蚣智力有限,不對著一根筷子連續(xù)發(fā)威,只要它一遠離,老爺子和李二狗就忙上前將筷子使勁再往深處插一插,將黃線重新鋪好。

黃線循環(huán)往復,層層鋪有數道,血蜈蚣闖過兩道,終于還是闖不出。它的體力似乎也有限度,一路狂奔怒甩,性子也發(fā)得差不多,漸漸又平靜下來,沿著黃線緩緩游走,最終轉到黃線圈最中央,圍著那個玻璃罐口繞了幾圈,不知是想食些豬血補充體力,還是想看看這個罐中是不是有出路可以逃出生天,反正是一頭鉆進去了。

老爺子早掏出鐵蓋,一個箭步沖上前去,緊緊將蓋子擰上。

“抓住了!”老爺子難掩臉上的興奮表情,李二狗怯怯地湊上前,似乎還不太敢確定,“這就抓,抓住了?”

鐵蓋下傳出砰砰地撞擊聲回答了李二狗的疑問,血蜈蚣在蜈蚣中雖然個兒頭很大,相對于人來說還是小的,可是那種剽悍之氣真是讓人心驚。

抓到血蜈蚣,就意味著我娘有救了,我一直提著的心終于放下來,松一口氣,就近坐在廚房的門檻上歇會兒,剛才沒有使多大力氣,可是緊張得要命,感覺很累。

老爺子開始把玻璃罐子挖出來,我起身走近,雖然害怕,卻想近距離看看血蜈蚣的樣。李二狗站在一旁看著,不敢下手幫忙,其實我也不敢。

埋罐子的坑很小,玻璃罐很快出土,老爺子雙手捧著罐子讓我倆看,那血蜈蚣兀自在罐中張牙舞爪,撞得鐵蓋子蹦蹦響。在透明的玻璃罐里血蜈蚣須發(fā)畢現,那密密麻麻的步足排列森嚴有序,看得我心里直發(fā)毛,明知道有罐子困著它,還是不敢太接近。

猛然間想起來,我趕緊去看我娘的情況,老爺子給開的湯藥已經熬好灌了下去,外敷的藥也已敷上。村子里的赤腳醫(yī)生早就來了,先給打上了吊瓶,半瓶鹽水打下去,癥狀一點沒有緩解,右臂腫脹依舊,黑紫色不見消退,呼吸淺短急促。醫(yī)生主張趕緊送縣城醫(yī)院搶救。

老爺子正好進屋來攔住,說:“有了血蜈蚣就不用送縣城了,沒有血蜈蚣送到縣城也沒用。”

醫(yī)生不相信他,說道:“誤了事你負責!”

老爺子說:“人命關天,沒有十足的把握我是不會這么說的。”又問家里有沒有冰箱,要把血蜈蚣凍起來,等它僵了才可以取出蜈蚣血,要不然這么活蹦亂跳不敢下手。我說沒有,李二狗說他家里有冰柜,怕肉賣不完壞了凍肉用的。

老爺子就跟李二狗去他家,將蜈蚣凍在冰柜里。

在不安中煎熬了約莫二十多分鐘,李二狗跑過來問醫(yī)生借注射器,醫(yī)生拿了注射器跟著他一塊過去。老爺子打開冰柜,不敢把裝血蜈蚣的玻璃罐拿出來,就在冰柜里要注射器來抽蜈蚣血。

那醫(yī)生說:“讓我來。”

走到冰柜前往里一看,血蜈蚣并沒有凍僵,正在罐中緩緩蠕動,但是遠沒有方才那么飛揚跋扈了。雖然如此,醫(yī)生沒有見過血蜈蚣,想不到會是這么大個兒的血紅一條,嚇得媽呀一聲后退兩步,差點把注射器扔到地上。

“病人就是這東西咬的。”老爺子并沒有取笑醫(yī)生,只從幾乎嚇呆的醫(yī)生手里接過注射器,說道:“還是讓我來吧。”

見血蜈蚣還在動,李二狗也嚇了一跳,顫抖抖地問:“為什么不把它完全凍僵了再抽血?”

老爺子說:“這血蜈蚣身體太薄,完全凍僵了我怕液凝固成塊兒,就抽不出來了。已經凍得差不多,血蜈蚣行動困難,正是時候。”

說著,注射器的針頭刺入血蜈蚣體內,血蜈蚣身軀一震,頭尾左右搖擺掙扎,老爺子握注射器的手也不禁發(fā)抖。好在血蜈蚣沒有再大的動作,注射器已拔了出來,抽出半寸高的血蜈蚣之血。那血不是紅色,竟是如水一般清澈透明的液體,微微泛出一絲粉紅。

注射器遞給醫(yī)生,老爺子忙將玻璃罐蓋子重又緊緊擰上,冰柜關好。

蜈蚣血注入一個新吊瓶中,搖晃均勻,將舊吊瓶換下。只一刻鐘,我娘急促的呼吸就平穩(wěn)下來,確實是有奇效。老爺子長吁了一口氣,說道:“還好,還好,沒有因為我想收血蜈蚣鑄成惡果。”

情況穩(wěn)定下來,心里放松了,眾人開始紛紛打聽老爺子是哪里人,老爺子被問不過,只好說出來歷,是馬頭山上看的。馬頭山離村子有六十多里,山上有一座小廟,名叫鎮(zhèn)海寺,因為太偏僻,馬頭山又高,沒有什么香火。只聽說鎮(zhèn)海寺里住著兩個老和尚,從沒聽說有這么一個老爺子啊。再問,老爺子就什么都不肯說了。

看看時辰差不多,老爺子起身告辭,說是再晚天黑前就回不去了。我一家人對他千恩萬謝,請他有空常來。老爺子囑咐我如我娘病情出現反復,可以上鎮(zhèn)海寺找他。

老爺子從李二狗家拿了裝血蜈蚣的玻璃罐,非要給李二狗錢,說是案板錢,李二狗堅決不要,說如果不是老爺子,那血蜈蚣不定在他案板里待多長時間呢,說不定哪天咬了他,那他肯定要一命嗚呼的。老爺子擰不過他,就此謝別。

后來,我娘病好了,家里人老覺得沒有好好謝那個老爺子,心里過意不去。趁我在家,找了個空閑日子,買了些東西讓我陪我娘鎮(zhèn)海寺專程道謝。

到了鎮(zhèn)海寺,向老和尚一打聽,老爺子確實住在寺里,不過前天外出了。我就問老爺子外出去了哪里,幾時能回來。

老和尚說不知道,聽說是有個村子里鉆機井,鉆頭里噴出血來,原來是正好鉆到一個蛇穴里,將穴里的一條大蛇鉆死了。不想蛇穴里竟住著兩條大蛇,鉆機鉆死了一條,惹怒了另一條,傷了好幾個人,老爺子帶了血蜈蚣去降大蛇了。”

故事到這里就講完了,至于血蜈蚣怎樣降伏大蛇,那是另外一個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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