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發(fā)生在中國國家男子足球隊奪取世界杯冠軍的那一年。
一
鐘山市是一個小城市,位于中原地區(qū),人口不足50萬。
城南有一座玉鐘山,山頂有一個古佛寺,寺里有一口大銅鐘,據(jù)說鑄造年代極其古老,可以追溯到公元之前。山下有一口日涌泉,泉里涌出的是熱水,水溫達到八、九十,能把雞蛋煮熟。山腰間有一堵石壁,上面用小篆體刻著一篇駢文,因年代久遠,歷經(jīng)風雨侵蝕,全文只剩下了兩句:“玉山獨秀,舉碩鐘而世撼;溫池多姿,使地氣而日涌。”據(jù)本地史學家考證,這篇古文乃是唐代大詩人王勃的墨寶真跡。以前也有治學嚴謹者提出懷疑:這名青年才俊一生短暫,28歲時便匆匆溺斃水中,并沒有機會游歷本市,可見并非他的真跡。但是當?shù)卣缫呀?jīng)將這項考證載入了《地方志》,以行政手段了結(jié)了這起文化公案。雖然此舉有“栽贓”古人之嫌,但是奈何死無對證?——可見一個人若死得太早,實在弊端多多。
物華天寶,人杰地靈,一方水土滋養(yǎng)一方人物。鐘山市向來以“美山、美水、美人、美食”聞名遐邇,可謂是“四美”皆具。玉鐘山一帶早已被開發(fā)成為度假山莊,一年四季游人如織。日涌泉附近因地氣使然,即使是隆冬季節(jié),岸邊草木依然蔥蘢茂盛,這也暗合了本文主人公的名字。
池青青便是一個標準的美人胚子,身高一米七五,蜂腰削肩、面如凝玉。她的容貌對她的職業(yè)極為有利,她是一個化妝品推銷員,供職于“麗雅”集團鐘山市分公司。這家公司十分有名,所生產(chǎn)的化妝品已銷遍全國。池青青經(jīng)常在玉鐘山一帶開展業(yè)務,擺開一排展銷臺,拿起一個擴音器,巧嘴如簧,不厭其煩地向游客推薦自己的商品:“聞名全球的麗雅公司新近推出麗姿美膚系列、雅態(tài)瘦身系列;您希望您的皮膚如玉一般亮白、如絲一般光滑嗎?那就請使用麗姿美膚系列之養(yǎng)顏霜、洗面乳、潤唇膏……保證三天見效,無效退款;本公司正在進行優(yōu)惠大酬賓活動,買二送一,數(shù)量有限,預購從速……”
其實她未必需要這么大力地叫賣,做為推銷員,她本人就是一個活招牌:過往游客往這里一看,哇,果然是粉雕玉琢肌膚賽雪,想必一定是那些產(chǎn)品的功效,不免紛紛解囊。平心而論,這實在是一種誤導消費者的行為。
半年前池青青還是本市一家私立小學的教師,因?qū)W校要搬遷擴建,校方領導要求每位教師都要集資入股,否則將不予繼續(xù)聘用。集資款抵得上池青青當教師一年的工資,再干下去,實在不劃算,索性就辭了職。她做化妝品銷售員還不足兩個月,對這家公司了解甚少,在這里沒有固定工資,只有銷售提成,屬于臨時工性質(zhì)。最近她遇到了一個機會:公司設在省城的總部要內(nèi)招一批模特兒,一經(jīng)錄用,立即簽訂勞動合同,待遇優(yōu)厚。其實早就有同事慫恿她:以你這樣的條件,只要去應聘,十拿九穩(wěn)!
公司要求應聘者必須在25歲以下,但是池青青已經(jīng)過了這個年齡。她今年二十七歲,曾有過短暫婚史,還領著一個兒子,已經(jīng)四歲。中午他在幼兒園里寄餐,下午五點放學。如今天色已晚,她收拾了展銷臺攤位,寄放在附近一家商鋪里,匆匆往家里趕去。
兒子挺懂事,每天乘幼兒園的車回到家,即使見不到媽媽,也不會哭鬧,自個兒拿鑰匙開了門,乖乖蹲在廚房里,等媽媽回來做飯。他們家在一樓,池青青回到小區(qū),發(fā)現(xiàn)窗口亮著燈,這才放下心來。走到門口,忽然看見一個叫花子,坐在過道旁的花壇邊,衣衫襤褸、蓬頭垢面,正抬頭朝她微笑,露出一排白森森的牙齒。池青青皺起眉頭,心想:怎么又遇上了他?
這名乞丐在小區(qū)里已經(jīng)游蕩了好幾天,晚上不知睡在哪里,白天如果餓了,就到垃圾桶里搜尋殘食剩飯;更令人討厭的是,這乞丐仿佛是迷上了池青青,經(jīng)常在她家門口徘徊;有時她出門工作,他就在后面緊緊跟隨,直到她出了小區(qū),乘上公交車,他才折返回來,依舊蹲在一樓的樓道口,跟個看門狗似的。
進門前池青青忍不住又回頭瞄了他一眼,覺得那身影有點眼熟,一時也并沒有太過留意。
兒子在屋里做功課,咬著筆頭,眉頭緊鎖,蠻像個真正的學生。池青青一直都心存不滿:小小的幼兒園,留什么家庭作業(yè)?純粹是折騰孩子們!
今年是世界杯年,整個城市的男人們都沉浸在足球的狂熱氣氛中,尤其是二樓的那位單身漢,只要有比賽,他就把電視音量調(diào)到最大,弄出的噪音震天價響。池青青來到廚房做飯,隔著窗戶,可以很清楚地聽到從二樓傳來的狼嗥一般的喝彩聲。
今年世界杯的舉辦地是在大西洋的亞特蘭蒂斯島,因此也是唯一一屆在冬季舉辦的世界杯。從外面不斷傳來著名足球解說員喬韓生激昂的聲音:中國隊以三戰(zhàn)全勝、不失一球的戰(zhàn)績順利從小組賽出線,接下來將要面對淘汰賽階段最為強勁的對手意大利隊。眾所周知意大利隊中有著名球星齊大內(nèi),此人身高1。98厘米,以頭球見長……聒噪聲無休無止,讓池青青心煩意亂,差點拿刀切了自己的指頭。咬牙切齒開了窗,不顧斯文,向樓上大吼:“喂,聲音調(diào)小一點,孩子還在做功課,你有點公德心好不好?”
外面那乞丐仍坐在樓道口,聽見池青青的聲音,忙回過頭來,咧嘴向她微笑。池青青心里疑惑,越來越覺得這人很面熟。做飯時多加了一個人的量,心想:待會兒如果他還在,就施舍他一餐吧。
把兒子安頓在餐桌上,她找了個快餐盒,盛上飯菜,出門送給那乞丐。他依舊一幅傻乎乎的笑容,向池青青說:“謝謝!”
聽到這聲音,她驀然打了個機靈,一疊連聲問:“什么,你說什么?”
乞丐低頭狼吞虎咽,也不回答。池青青一把奪了他的飯盒,蹲了下去,仔細辨認,一邊說:“你是誰,讓我看看你!”乞丐沒了飯吃,咿咿呀呀嗚咽著,要去搶奪池青青的飯盒。池青青這時已經(jīng)認出他了,捂住嘴巴,后退幾步,雙眼透出無限驚訝。飯盒被她失手掉在地上,乞丐不顧骯臟,抓起飯粒往嘴里塞。外面很冷,她迎風站著,禁不住渾身打顫。她又觀察了一會兒,說話時牙齒都打著架:“天哪,果然是你;幾年不見,你怎么成了這個樣子?”
屋里開著暖氣,室溫二十度左右,她依舊渾身顫抖,手足無措。兒子過來問她:“你怎么了,媽媽,你很冷嗎?”
池青青愣了一下,忽然把兒子緊緊抱在懷里,淚水像是開了閘,嘴里喃喃重復:“天哪,怎么會這樣,怎么會這樣?”
那乞丐仍在外面坐著,不知什么時候才肯離開。池青青怔怔站在窗前,不知道接下來該如何是好。忽然她想到了一個主意,于是急忙撥通了她表哥的電話。她表哥名叫葛多,原本是農(nóng)村人,幾年前來到城里討生活,開辦了一家廢品收購站,如今已頗具規(guī)模,還雇用了好幾個同樣來自農(nóng)村的臨時工——腰里經(jīng)常別著兩部手機,蠻像個真正的大老板。
葛多也是個足球迷,接到池青青的電話,語氣十分不滿,“開什么玩笑,比賽就要開始了,你有什么生死攸關的大事?——難道要我一路上抱著電視去你家里?”
“的確是生死攸關,你必須來這里一趟,這里也有電視!”她的語氣無比急躁。
不到一刻鐘,葛多便騎著摩托車趕來了。進門先把電視調(diào)到體育頻道上,兒子正在看動畫片,受到這位表舅的粗暴干涉,嘴巴撅起老高。電視上又傳出聲音:“在對陣意大利隊的比賽中,中國隊排出了史上罕見的5431陣型;左邊前衛(wèi)范志堅,中場核心姚一明,尖刀前鋒劉西昂,組成了超豪華的三角進攻陣容;尤其值得一提的是坐鎮(zhèn)后場的大將張子儀,此人具有極其華麗的腳法,踢得是技術(shù)足球,走得是華麗路線……”
池青青過來關了電視,立即遭到了葛多的抗議:“嘿,我說你究竟有什么事情?”
她把葛多帶到廚房,指著窗外的那個乞丐,問道:“仔細看看,你認不認得他?”葛多看著外面,一臉迷茫,搖了搖頭。
“說了你也許不會相信;他就是王永剛,失蹤了五年之后,他又回來了!”
二
世界杯每五年舉辦一次。在上一屆世界杯賽場上,中國隊雖然已經(jīng)是世界強隊,但是還并不具備問鼎冠軍的實力。況且這一屆世界杯舉辦地是在暴雨成災的亞馬遜雨林,眾所周知國家隊隊員一向比較嬌氣,在比賽中無論帶球過人或傳切配合,都需要有隨隊工作人員撐著雨傘在后面僅僅追隨,以避免把身體淋濕、得上感冒;不免影響了技術(shù)發(fā)揮,最終沒能取得理想成績,也是在情理之中。另外值得一提的是,在那屆世界杯上破天荒產(chǎn)生了兩支冠軍隊。事情是這樣發(fā)生的:西班牙國家隊和荷蘭國家隊各自戰(zhàn)勝對手,脫穎而出,最終會師于決賽。經(jīng)歷90分鐘的正賽和30分鐘的加時賽,雙方比分為4:4。比賽被拖入了殘酷的點球大戰(zhàn)。雙方隊員輪番上陣,戰(zhàn)罷第三十輪,進球數(shù)仍然持平。點球大戰(zhàn)從晚上七點半一直進行的次日凌晨,比分竟然達到了驚人的81:81。場上隊員都已經(jīng)大腿抽筋韌帶拉傷,而場外觀眾更是哈欠連連鼾聲四起。國際足聯(lián)執(zhí)法裁判及時中止了比賽,宣布本屆“大力士”杯由這兩支球隊共同分享,成就了世界杯歷史上的一段感人佳話。
作為一名鐵桿球迷,葛多對往屆世界杯上的事件自然爛熟于胸。當時他剛剛進城,收破爛事業(yè)還在起步階段,經(jīng)常登著三輪車,走街串巷,嘴里吆喝著:“收破爛嘍,廢銅爛鐵舊報紙、破衣舊帽易拉罐,統(tǒng)統(tǒng)回收嘍!”世界杯開賽之前,他從舊貨市場買了一臺21英寸的彩電,盜接了公用的有線電視信號,做好了迎接大賽的準備。
王永剛也是個球迷,在五年前的這個夏季,他經(jīng)常來的葛多的出租屋,通宵達旦收看世界杯,兩人的友誼,就是在這時建立的。
下面需要重點介紹一下王永剛其人。當時他已經(jīng)27歲,大學畢業(yè)已經(jīng)四年,依舊沒有找到工作,整天游手好閑,除了一張俊面孔之外,別無任何長處。當年22歲的池青青正是情竇盛開的年齡,追求者車載斗量,其中不乏有型有款有家底有前途的“四有”青年,可是她所中意的,偏偏就是這個落魄小伙兒王永剛。
王永剛童年時父母雙亡,唯一可以依賴的是他的姐姐。姐姐比他大十二歲,已經(jīng)出嫁,與丈夫兩人都是普通職工,收入一般,家庭狀況并不景氣。為了供養(yǎng)弟弟,夫妻兩人甚至都沒有生育子嗣,把全部收入的一大半,都用在了王永剛身上。貧寒的出身并沒有讓他養(yǎng)成自強獨立的性格,反而造就了一個依賴感極強、敏感內(nèi)向的懦夫。大學畢業(yè)后,姐姐以為他已經(jīng)能夠自立,督促他出去找工作,但是每次都鎩羽而歸。原因是他沒有自信,怯于與人交談,經(jīng)常是話未出口,便面紅耳赤,接下來結(jié)結(jié)巴巴,后來干脆連話也不說了。試問這樣一個性格上弱不禁風的人,哪個用人單位回聘用他?畢業(yè)數(shù)年來,他依舊吃住都在姐姐家,街坊鄰居背后都稱他為廢物。年前姐姐生了一對兒雙胞胎,家里顯得更擁擠了,即便是他的臉皮再厚,也無顏繼續(xù)依賴姐姐了。
他認識葛多,葛多來自農(nóng)村,并且還是個撿破爛的,只有在這類人面前,他才能重拾自信;另外一個讓他感到舒適愜意的的人,便是池青青。
池青青的性格和他大相徑庭,這丫頭從小性情執(zhí)拗、特立獨行;她對方永剛的愛,不乏有保護弱者的深層心理。兩人并肩走在路上,池青青總是能夠坦然接受周圍異樣的目光,昂首挺胸地實踐著那句名言:走自己的路,讓別人嚼舌根去吧!
他們的戀愛當然遭到了池青青家人的反對,反應最為激烈的,當屬池青青的母親。這位母親在政府部門工作,是個極其虛榮極其愛面子的人,為了斬斷他們的戀情,她對女兒使用了諸如勸誘、威脅、恫嚇、最后通牒乃至喝藥上吊等種種手段,都不能讓女兒回心轉(zhuǎn)意。在本屆世界杯決賽的那個晚上,池青青的母親來到葛多的出租屋,并在這里找到了王永剛。
一連串極富侮辱性的話語從這位母親的口中噴涌而出,即使葛多整天與垃圾為伍,也覺得這話太過骯臟,不堪入耳。諸如,也不瞧瞧你那窩囊廢的熊樣,配不配合我女兒談戀愛;快三十歲了還賴在你姐姐家,飯來張口衣來伸手,你姐姐養(yǎng)條狗都比你強;不要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了,你蹦得再高也夠不著等等。這樣的謾罵持續(xù)了足足一個小時,直到這位母親口干舌燥、言窮詞盡為止。最后她還留下一句威脅:你知道我是在政府部門工作的,在這個小城里,無論黑道白道,我都認識一些人;如果你繼續(xù)對我的女兒糾纏不休,我告訴你,不定那天你走在街上,會被身份不明的暴徒打斷雙腿;我說到做到!
葛多始終都在現(xiàn)場,只見王永剛從始至終都蹲在地上,既不抬頭,也不還口,雙肩微微顫抖。池青青母親走后,他才站了起來,羞于見人的面部已經(jīng)滿是淚水,向葛多問:“我果然是一個廢物嗎?”
葛多試圖安慰他:“你當然是廢物,要不怎么會經(jīng)常光顧我這個廢品收容場所?”
王永剛慘笑著點了點頭,接著就離開了這里。他離開時,恰逢世界杯落幕的歷史性時刻。
從此后王永剛就再也沒有在這個城市里出現(xiàn)過,有人說他南下去了廣州,也有人說他偷渡去了國外,還有人說他因為販毒已經(jīng)進了監(jiān)獄。起初他姐姐還到處張貼尋人啟事,后來也就放棄了。僅僅過去了一個多月,就不再有人提起這個卑微而羸弱的年輕人了。
在這之后池青青大病了一場,病愈后很快同別人結(jié)了婚,一年之后這段婚姻便宣告終結(jié)。光陰荏苒,轉(zhuǎn)眼到了五年后的今天,在又一個世界杯開賽的年份里,王永剛又回到了這座城市,并且以一個叫花子的嶄新面貌,出現(xiàn)在池青青和葛多面前。
王永剛已經(jīng)今非昔比,不僅成了一名乞丐,而且還疑似患上了神經(jīng)病。兩人把他帶到屋里,向他詢問這幾年的情況,得到的卻是一陣又一陣的傻笑。葛多幫他洗澡時,又發(fā)現(xiàn)他身上有多處淤傷,左腦上方的傷疤尤為觸目驚心,傷口雖然已經(jīng)經(jīng)過手術(shù)縫合,卻受到了第二次感染,仍不停地往外滲血。就連冷暖知覺也變得異常遲鈍,澡盆里是滾燙的熱水,他把整個身體浸泡進去,卻絲毫沒有痛楚的表情。葛多只得在這里陪著他,生怕照顧不周,他會把自己淹死在澡盆里。
把他安排在臥室里睡下,葛多來到客廳,發(fā)現(xiàn)池青青仍在垂淚,于是勸她:“事情都已經(jīng)過去五年了,別再把他放在心上了!”
電視上中國隊和意大利隊的比賽已經(jīng)進行到了下半場,中國隊以0:1暫時落后,葛多正心急如焚,卻又聽見她嚶嚶哭出聲來。只好繼續(xù)安慰她:“他淪落到這種地步,并不是你的過錯,不必為此傷感。讓他在這里住一晚上,明天把他送到他姐姐家里去,你也就仁至義盡了!”
池青青臉上仍淚花點點,兒子在沙發(fā)上已經(jīng)睡著,她看著兒子,向葛多說:“我要告訴你一件事情:你知道這孩子的親生父親是誰?”
葛多愣了一下,接著滿臉驚詫,“你是說,這并不是你和你前夫的兒子?”
池青青點點頭,“在我們結(jié)婚之前,我就已經(jīng)懷上了王永剛的骨肉;這也是后來導致我和我那位前夫離婚的原因。”
葛多嘆息不已,“這件事情還真夠離譜的,就像一處蹩腳戲劇里的蹩腳橋段,現(xiàn)在上映的是久別重逢的一幕。——接下來你打算怎么辦?”
池青青搖搖頭,“我已經(jīng)亂了方寸,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三
刮了一宿的北風,次日凌晨,溫度驟然降低到了入冬以來的最低點,自來水管都結(jié)了冰。起床后來到另一間臥室,發(fā)現(xiàn)王永剛蜷在被窩里,瑟瑟發(fā)抖。這是兒子的臥室,裝著暖氣,室溫在十度以上,應該不至于把他凍成這樣。伸手摸他的額頭,如烙鐵般滾燙,連忙找了些退燒藥,喂他服下。聽著窗外凜冽的風聲,心想:“昨晚若不是僥幸認出了他,任由他露宿街頭,現(xiàn)在必定已經(jīng)凍死了!”又看見了他頭上一寸長的傷疤,不由眼眶濕潤,“唉,這么多年了,他在外面一定受了不少苦!”
吃過早飯,送兒子乘上幼兒園的班車,便只身一人去往王永剛的姐姐家。
出來開門的是王永剛的姐夫,這是一個飽經(jīng)滄桑、兩鬢斑白的漢子。靜靜聽完了池青青此來的意圖,愣了一會兒,起身把她帶到另一個房間。挨墻有一個供龕,上面有一張遺照,顏容猶昔,正是王永剛的姐姐。原來她在半年前就已經(jīng)病逝了。兩人又回到客廳,接下來所討論的話題,自然是王永剛今后的生計。
這漢子憂傷而無奈,世事的坎坷與艱辛都寫在了他的臉上。——先前為了給妻子看病已經(jīng)借了一大筆債,如今這對雙胞胎也到了上小學的年齡,到現(xiàn)在學費還沒有交齊,而他自己只是一個干苦力的建筑工人,勉強維持一家人的生計,已經(jīng)是能力的極限了。
凡事不能求全責備、強加于人。既然話已至此,池青青也無可奈何。過了一會兒便起身告辭,走到門口,卻又被留住了。那漢子回去拿了一張相片,遞給池青青,原來那是他們一家人的全家福。他這樣說:“請回去轉(zhuǎn)告他:即使你姐姐死了,咱們?nèi)允且患胰恕V皇?、只是姐夫我實在無能、實在窩囊、實在沒能力照顧你……等過個一年半載,這苦日子熬出頭了,一定接你回家里來!”說到這里,堂堂一個七尺漢子,竟然掉下淚來。
外面依舊北風凌厲,池青青只是感嘆不已。來到“麗雅”集團鐘山市分公司,一位同事迎了上來,又向她提起公司內(nèi)部招聘模特兒的事情。同事說:“我已經(jīng)通過電子郵件,把你的相片及資料發(fā)給了公司總部。得到的回音是:只要這相片不是電腦合成,不是又一起‘周老虎’事件,只要來到總公司,百分之百能被聘用!——你意下如何?”
池青青苦笑一聲,心里拿不定主意。“如果是在昨天晚上之前聽到這個消息,我自然百分之百愿意!”
中午不再刮風,卻下起了大雪。在回家途中,池青青接到了表哥葛多的電話。“珍妮,你的那位阿甘呢,他是不是還在你家里?”
“你說什么?”池青青愣了半晌,這才領悟了他的話,不由有些慍怒,“少自作聰明了,你才是弱智呢!——對了,你在哪里,我有一件事情要同你商量!”
“我正在去往你家的路上;昨晚看了世界杯,想要找個人討論一下心得體會,就想起了你家阿甘!”他說,“對了,你中午不用買菜做飯了,我給他帶了巧克力!”葛多來到城里這些年,增長了不少見識,不僅腰里別著兩部手機,而且嘴里還經(jīng)常掛著時髦話語。
池青青撲哧笑出了聲,“既然他都已經(jīng)成為阿甘了,你們還有什么可談論的?——對了,是不是要討論關于捕蝦的事情?”
來到小區(qū),遠遠看見門口花壇邊坐著一個人,走近發(fā)現(xiàn),仍是王永剛。大雪紛飛,落了他滿頭滿肩。“你在干什么?怎么不在屋待著?”
“我、我、我在等你!”說話結(jié)結(jié)巴巴,仍和五年前一樣。
“坐這兒多久了,冷不冷?”池青青摸了摸他的額頭,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退了燒,只是身體已經(jīng)快要凍僵,跟冰棍似的。“唉,都傻到了這種地步,難怪你的親戚都不要你了!”
回到屋里,拿出那張相片,讓他辨認。“這是你姐姐的全家福,你還認得他們嗎?你姐姐已經(jīng),她已經(jīng)——”一時語塞,不知該不該向這傻子提起。
王永剛看著相片,表情癡呆,從喉嚨里發(fā)出嗚嗚咽咽的聲音,不像是人類的語言,倒像是某種動物的呻吟。池青青忽然來了氣,向他發(fā)火:“你到底認不認識她?她是你姐姐,她是你相依為命的親人!她已經(jīng)死了,你姐姐已經(jīng)死了,你到底明白了沒有,你這個蠢貨!”罵完之后覺得不忍,又把他抱在懷里安慰,“你知道嗎,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人要你了!”
“我…我…我…”他仿佛有話要說,只是被憋在胸口,堵得面紅耳赤。“我,我認識你,我認識你!”
池青青怔了一下,又好笑又感動,“我知道你認識我,我也認識你;五年來你一直都在我的心里,讓我的心都要碎了……”
午飯之前葛多來了,并沒有帶什么巧克力,而是拎著一袋子肉食,懷里還揣著一瓶白酒。池青青指著酒瓶,皺眉問道:“什么意思?”
葛多指著王永剛,笑道:“多年沒見了,一起喝點酒,敘敘舊!——怎么,這就開始管教起丈夫了?”
“呸、呸!”池青青苦笑道,“他都已經(jīng)冷暖不知、六親不認了,你們敘什么舊??!”
葛多指著自己,向王永剛問:“你認不認識我?”
王永剛看著他,愣了許久,最終搖了搖頭。不免葛多感嘆不已:“果然貧賤屋前無人問,富貴天涯有人知??!才出去混了幾天,就不認識這幫窮哥們兒了?”
“呸,你貧什么嘴,他還不夠可憐嗎?——不過你的諷刺也恰好合情合景!”接著,池青青把在王永剛姐夫家聽到的情況告訴了葛多。
“接下來的兩句是怎么說的?——莫道世間人情暖,鳥為食亡人為錢!”這葛多果然出口成章。“以后你打算怎么辦?”
池青青沒有回答,卻提起了自己工作上的事情,最后說:“如果我應聘做了模特兒,薪水待遇會有很大提高,我不能錯過這個機會。最遲到下個禮拜,我便要動身去往省城公司總部。招聘方要求必須是單身女性,所以也不能把兒子帶去,我打算暫時讓他住在我父母家里!”
“這一位呢,這一位怎么辦?”葛多問。兩人一齊看著王永剛。池青青說:“那就要靠你幫忙了!”
在葛多的垃圾站里,有十幾間用石棉瓦搭成的簡易棚,有的盛放回收品,有的被改建成為垃圾站工人的居室,所以完全有條件收容方永剛。
葛多明白了池青青的意圖,忍不住笑了起來,繼續(xù)吟詩:“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盡歡顏!果然好詩,你果然挺會打算的!”
“暫時讓他住在你那里,餓了給口飯吃,冷了給條棉被,就當是從大街上領養(yǎng)了一條、一條——畢竟你們以前曾經(jīng)是好朋友,你總不能眼看著他……求你了,表哥,我求你了!”池青青這時已經(jīng)淚眼汪汪。
葛多笑而不答,他背詩已經(jīng)背上了癮。“嗯,相濡以沫,不若相忘于江湖。你這種行為,可以稱之為拋夫棄子!”
“等我在省城里能夠安身立命,經(jīng)濟好轉(zhuǎn),一定會接他過去,并且會大大地報答你一番!”
“嗯,茍富貴,勿相忘!”
大雪紛紛揚揚,一直下了三天,積雪最深處已經(jīng)埋到了膝蓋。一來氣候惡劣,二來抽不出時間,池青青一直沒有去葛多那里看望王永剛。明天便要動身去往省城,孩子也送到了父母家,這天傍晚,她乘上出租車,來到十里之外的廢品收購站。王永剛見到她,情緒十分激動,不知是興奮還是悲傷,眼中淚花點點,雙手也在微微顫抖,似乎是想去擁抱她。
池青青向他說了自己的打算,看來他是聽明白了,搶上去一把抓住她的右手,“別,你別走,別走……”
“撒手撒手,你放開我。”池青青想要掙脫,卻沒有成功,只好任由他握著。“別犯傻了,我還會回來的!”
方永剛只是怔怔地望著她,似乎是在用自己的眼神和意志來挽留她。池青青笑了笑,不再關心他是否能聽懂,自言自語一般說:“其實我也是個傻瓜,那天原本就不該收留你;這下好了,平白無故給自己找了個累贅。唉,如果追根溯源,早在五年前我就不該認識你,更不該把你的兒子生下來。我也曾幻想有朝一日能夠回到我們身邊,即便不敢奢望你能衣錦還鄉(xiāng),也未曾料想你竟然淪落至此……唉,什么都別說了,我確實是個傻瓜,一直都是,而你現(xiàn)在也變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神經(jīng)病,在那些正常人的眼中,我們正是天造地設的一雙……喂、喂,你倒是放手唄,骨頭都被你捏碎了!怎么回事兒,五年前你這個人還是挺懂得憐香惜玉的……”
從傍晚到夜里八點,王永剛一直沒有撒手,池青青掌心都出了汗。必須要回家了,只好拖著他來到街上,招了一輛出租車,這才終于掙脫了。路上有積雪,汽車行駛的很慢,已經(jīng)過了兩個路口,司機忽然指著后視鏡向池青青說:“瞧,那個人還在跟著你呢;嘿,他可真是個長跑健將!”
池青青把頭伸出車廂,果然看見王永剛?cè)栽诼窡粝卤寂埽呀?jīng)累得氣喘吁吁。一時間她覺得胸口發(fā)堵,差點掉下淚來。向司機說:“拜托你開快一點,你的車輪難道快不過一個傻子的雙腿嗎?”
回到家,池青青久久不能入眠,大約十點鐘,忽然接到葛多打來的電話。“阿甘是不是去你那里了?”
“什么,你說什么?——他沒有回去嗎?”
“這下糟了,他已經(jīng)失蹤兩個多小時了!”
外面天寒地凍,池青青心中卻如同油煎火燎。離開家門,在約定的地點找到了葛多,兩人在附近仔細搜索。直到凌晨一點多,依舊沒能找到王永剛。池青青已經(jīng)筋疲力盡,蹲在雪地里,抽抽搭搭哭了起來。葛多滿懷愧疚,這樣安慰她:“不必悲傷,你對他已經(jīng)仁至義盡,對得起良心,也對得起上天。吉人自有天相,也許過了今晚,他仍能毫發(fā)無損!”
池青青冷笑著,如同這天氣一般冰冷,“是啊,在零下二十度的戶外,他還是個傻子,到了明天,恐怕他尸骨已寒!”
分手后池青青獨自回到了小區(qū),忽然發(fā)現(xiàn)門口躺著一個人,已經(jīng)快要凍僵。池青青喜極而泣,急忙把他弄到屋里。室溫宜人,隨著王永剛的逐漸復蘇,池青青的內(nèi)心也開始融化。她給葛多打了個電話。“我決定要帶他一起去省城!”
“什么,你找到他了嗎?——怎么忽然有了這個念頭?”
“我要帶他去省城的醫(yī)院,一邊打工,一邊為他治療。如果病好了,我就嫁給他!”
“這個行為實在太瘋狂;告訴我,你是瘋了還是傻了?”
“若是蠢人,就做蠢事,這是阿甘的名言;哈哈,怎么連你也不能領悟嗎?”
四
天氣幡然轉(zhuǎn)晴,都市的天空仿佛也開闊了許多。省城火車站向來以人流量大、治安狀況差而聞名全國,來到熙熙攘攘的火車站廣場,猶如一滴水珠融入了整個大海,有時候連自己都找不到自己了。池青青右手拎著行李箱,左手牽著王永剛,走路時風風火火目不斜視,仿佛在這未知的、繁忙的都市里已經(jīng)看到了自己的前途。
在花壇小區(qū)租了一間一室一廳的房子,臥室里只有一張單人床,王永剛住在外面客廳里,做好了長期打地鋪的準備。第二天,池青青如約來到了“麗雅”公司總部大樓,前臺服務小姐看了她的資料,說道:“哦,是來應聘做模特的?——請到五樓形象策劃部找江一兵。”
池青青很后悔今天穿了一身厚厚的羽絨服,——大廈里各處都開著空調(diào),女員工穿著式樣講究、剪裁得體,襯托出凸凹有致的身材;有幾位甚至都沒穿毛衣,胸領開得很低,幾乎看得見胸部。外面天寒地凍,這里卻春光融融,池青青躋身其中,猶如一頭北極熊闖進了一個沙灘浴場,不免自信心大受打擊。
形象策劃部的江一兵是公司模特隊的藝術(shù)總監(jiān),是個男的;之所以要重點強調(diào),是因為你單憑肉眼很難分辨他的性別——留著一條小辮子,瓜子臉、柳葉眉,還有一款風情萬種的水蛇腰;說話也嗲聲細氣,以至于池青青一上來便把他當成了一個同性戀。
對方看了她的資料,開始盤問:“你以前有沒有受過形體、舞蹈以及禮儀方面的專業(yè)訓練?”池青青搖了搖頭。
又問:“你的膚色不錯,是不是經(jīng)常使用本公司的產(chǎn)品?你對麗雅集團公司有多少了解?”第一,這家公司一套“麗姿”護膚系列就要上千元,池青青雖然推銷的就是這個產(chǎn)品,卻一次也舍不得用;第二,她在家鄉(xiāng)分公司上班不滿兩個月,連這家公司的老板姓甚名誰都不知道;所以只好連連搖頭。
對方嘆了口氣,又問:“資料上你沒有填寫自己的年齡,你知不知道對應聘者的年齡要求,你多大了?”
池青青已經(jīng)不抱多少希望了,點了點頭,如實回答了。果然對方立即站了起來,“那就這樣吧,有消息我通知你!”他連聯(lián)系方式都沒有索取,可見事情已經(jīng)徹底泡湯。池青青心里涼了半截,起身告辭。
那江一兵起初并沒有注意到池青青的個頭,現(xiàn)在兩人都站了起來,比較之下,江一兵都矮了半截。于是在門口又叫住了池青青,“你穿的是幾寸的高跟鞋?”
天冷路滑,池青青只穿了一雙防滑長筒靴,抬腳讓他看了看。
江一兵猶豫了一下,說:“好吧,再給你一個機會,讓我看看你的資質(zhì),好嗎?”
池青青沒聽明白,瞪大了雙眼。對方笑道:“你把你自己裹得像個粽子,里面究竟是一種什么樣的風光,難道不敢展示出來嗎?”這句話不大文雅,讓池青青面紅耳赤。
接下來的事情更加尷尬,在對方的要求下,她象剝洋蔥一樣,一層一層脫掉身上的衣服,只剩下遮羞的內(nèi)衣。心中有點后悔:我究竟是來求職的,還是來表演脫衣秀的?
江一兵表現(xiàn)得非常專業(yè),戴上眼鏡,拿出軟尺,測量三圍、肩寬、上下肢比例,有時還用手掰開她的嘴巴,察看牙口,就跟她壓根不是一個人似的。遇上池青青抗議,他就嚴肅地說:“別害羞,這是程序!”
“程序”結(jié)束,江一兵當場宣布:“穿上衣服吧,你被錄用了!”
池青青睜大了雙眼,心里說:“這么說,我已經(jīng)通過驗貨了?”
江一兵親自送她下樓,一路上還贊不絕口:“你以前都做過些什么行業(yè)?不妨告訴你:以我一個專業(yè)人士的眼光看來,你的資治是萬里挑一,在一個小城市里做推銷員,實在是暴殄天物。關于你的年齡問題,我會向上司解釋。留下你的聯(lián)系方式,接到電話,你就可以來上班了。你可以領到冬夏兩套制服,但是作為模特兒,這些統(tǒng)統(tǒng)用不著,那都是為普通員工準備的,材質(zhì)太差,只能用來當抹布。對了,你沒有結(jié)婚吧?公司在這方面有嚴格規(guī)定,如果你已經(jīng)結(jié)了婚或者有了小孩,就算你是天仙下凡公主駕到,模特隊也不能容留你!”
池青青心中忐忑,這次她再也不敢如實相告了。
工作有了著落,才有余暇顧及其他。下午池青青帶著王永剛?cè)ネ凰t(yī)院。醫(yī)院規(guī)模不大,全稱是紅心慈善康復醫(yī)院。還沒等池青青介紹完病情,醫(yī)生便強烈建議病人做一次全方位的身體檢查。池青青從小沒得過什么大病,很少進醫(yī)院,也不了解醫(yī)院的看病過程。本著對醫(yī)生的信任態(tài)度,同意接受檢查。從下午兩點到五點,病人一共進行了血液化驗、尿液化驗、唾液化驗、核磁共振單向透析、病毒線粒體全方位監(jiān)測等大大小小十余項檢查。醫(yī)生拿著厚厚的一摞檢測報告,面無表情,向池青青說:“初步檢測結(jié)果已經(jīng)認定,但是還需要進一步對病情加以分析,我們將會同有關專家進行詳細研究,;本著對病人負責的態(tài)度,也為了減輕病人家屬的經(jīng)濟負擔,經(jīng)過會診后,我們會拿出一個有效而廉價的治療方案,保證不會讓病患者失望而歸!”
一系列復雜的程序已經(jīng)讓池青青對這里敬畏有加,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問:“大概需要多少治療費用?”
醫(yī)生笑了笑,滿臉慈祥,“放心吧,咱們這里是平民醫(yī)院,收費合理,價格公道。今天的檢測費用一共是2800;如果病人屬于本市的低收入保障戶,還可以獲得百分之一的優(yōu)惠!”
池青青身上一共只有幾百塊,這下有點懵了。只聽醫(yī)生又說:“經(jīng)過初步診斷,患者的左腦曾經(jīng)受到過劇烈撞擊,造成腦細胞局部壞死,壓迫中樞神經(jīng)疏導放緩,導致腦激素攝入量降低,因此經(jīng)常發(fā)生短時期神經(jīng)元異常放電現(xiàn)象,所造成的結(jié)果,就是病人思維系統(tǒng)紊亂,感官敏感度降低,并有失憶、頭疼、口吐白沫等并發(fā)癥狀。”
他說了這么多,池青青一句也聽不懂,只是隱約覺得這病情很嚴重,一時發(fā)愁得想哭。
“我們建議病人最好入院治療;本院有一流的設備,一流的護理人員,來這里就醫(yī),是您的最佳選擇,為患者服務,是全院醫(yī)護人員的共同心聲!”
這些話就像一段廣告詞,池青青早已心動了。況且“醫(yī)者父母心”,從醫(yī)生嘴里說出的每一句話,都好比是治病良方,只有傻瓜才充耳不聞呢!于是王永剛當天就辦理了入院手續(xù)。
當池青青打電話向葛多借錢時,卻得到了這樣毫不客氣地回復:“你可真是個傻瓜!——什么紅心慈善醫(yī)院,我看應該叫做‘黑心坑人’醫(yī)院!——天哪,大概需要多少錢?”池青青報了個數(shù)目,葛多在那邊叫苦不迭,“你自己找了個累贅,帶來的麻煩,現(xiàn)在全部轉(zhuǎn)嫁到我身上來了!有你這個表妹,實在是我三生有幸!明天我就把錢打到你的卡上,你拿它們打水漂的時候一定要記住:這些都是我從垃圾堆里一張一張撿出的血汗錢!”
病房里被褥齊全,還裝著暖氣,環(huán)境良好。分手時她安慰王永剛:“醫(yī)生向我保證過,一定能治好你的病。——別餓著,別凍著,明天我再來看你!”走到門口,忽然又回過頭去,天真地問:“別人都說我很傻,你覺得呢?”王永剛不知聽懂了沒有,傻笑著,點了點頭。
五
接下來一連一個禮拜都陽光燦爛,池青青的心情也如同這天氣一般。工作相當順利,進入公司便受到了重用。這支模特隊成立不足一年,原本是為了配合公司宣傳,遇上節(jié)假日或者銷售旺季,到各大商場進行串場走秀,如今在藝術(shù)總監(jiān)江一兵的堅持下,模特隊越來越具備專業(yè)素質(zhì),已經(jīng)成為一個相對獨立的部門。
模特隊里并不缺乏稟賦出眾、工作勤奮的女孩,但是江一兵對她們似乎都不甚滿意,唯獨對池青青青睞有加;剛進入公司,便成為重點培養(yǎng)對象,這甚至都引起了其他模特隊員的嫉妒。近來有一個謠言在模特隊里流傳甚廣,如果得到證實,將會影響到池青青的工作前途。
模特隊的上級主管就是麗雅公司的副總經(jīng)理,名叫許麗姿,所謂“麗姿”系列護膚產(chǎn)品,就是從她的名字上得來的。多年前她和丈夫潘雅飛共同創(chuàng)立了這個公司,發(fā)展至今已經(jīng)頗具規(guī)模。事業(yè)的成功帶來的另一個副產(chǎn)品,便是夫妻兩人感情的破裂。
許麗姿前天回到國內(nèi),迄今沒有在公司露面,據(jù)說仍在和丈夫打冷戰(zhàn)。在四樓的模特隊排練大廳里,江一兵屢次告誡自己的隊員:矜持一點、收斂一點,許經(jīng)理隨時都可能到這里來;在她面前,不需要你們展示自己多余的青春活力!原本鶯歌燕語的大廳立即一片寂然,人人都目露警惕,如臨大敵一般。池青青心想:這位許經(jīng)理一定是一個很嚴厲、很可怕的老女人。
快下班的時候,江一兵找到了池青青,“準備一下,換上工作服;許經(jīng)理要見你!”
“是不是有什么事情?”池青青惴惴不安。
江一兵笑了笑,“作為一名領導,難道就不能審查一下自己的新員工嗎?”兩人一同來到辦公室。
這位許經(jīng)理并不老,大約三十七八歲,卻故意把自己打扮得老氣橫秋,雖然增添了威嚴感,卻讓女性的魅力大打折扣,難怪會和自己的老公感情不和。
許經(jīng)理一邊看著池青青的資料,一邊上下打量她,忽然這樣問:“你是不是非常需要這份工作?”池青青點了點頭。
她想了一會兒,眉頭緊蹙。“咱們開門見山說吧:你的年齡已經(jīng)超限,也毫無有關方面的工作經(jīng)驗,并且、并且我還聽說,你已經(jīng)有了孩子;他今年多大了?”
“快滿五歲了!”話一出口,池青青便后悔了,心想:“這下工作泡湯了。”抬頭向江一兵求助,只見他微笑著,分明是在鼓勵她說下去。只好又說:“并不是我存心欺騙公司,而是、而是——”
“不必解釋了,”許經(jīng)理打斷了她,感嘆著,“看來,這年頭要想找到一個誠實可靠的人,就好比沙里挑金;所以無論挑選丈夫或挑選員工,都必須把眼睛擦亮!”說完發(fā)出一聲苦笑。
江一兵笑著附和:“或許池小姐就是一塊金子,況且她還是初來乍到的員工,我們應該充分利用這些優(yōu)勢!”
“是啊,有時候與其相信身邊的人,不如相信一個陌生人;就這么決定吧!”許經(jīng)理又長嘆一聲,把池青青叫到身邊,拿起桌上的一張單子,又說:“這里有一份年薪十萬的合同,簽上你的名字,你就成為我們的人了!”
十萬年薪對池青青不啻是天文數(shù)字,她這時已經(jīng)目瞪口呆。江一兵向她表示祝賀:“恭喜你,從現(xiàn)在起你就是公司模特隊的領隊了。不必擔心缺乏工作經(jīng)驗,我會盡力幫助你!——好好表現(xiàn),不要辜負許經(jīng)理對你的一番栽培!”
兩人出了辦公室,池青青依舊如墜霧中,向江一兵說:“我知道我并不是什么出類拔萃的人物,你們這樣破格提拔我,一定另有原因吧?”
江一兵笑了笑,開誠布公地說:“我們認識不久,我發(fā)現(xiàn)你雖然天真率直,但卻并不是一個傻姑娘。——下班后不要回家,今天你得到了升遷,其中也有我的一份功勞,理應到餐館里請我一頓,你說怎樣?”
池青青還要發(fā)問,他卻向她眨眨眼,拍拍自己腰包說:“放心吧,你請客,我買單!”而后就走開了。
這是一個西餐廳,巨型落地窗對著大街,已經(jīng)是傍晚,外面華燈初上,室內(nèi)奏著輕音樂,一派祥和的氣氛;但是兩人的話題卻并不是那么輕松。
江一兵首先問:“近來一段時間,許經(jīng)理和丈夫鬧離婚的事情在公司里鬧得沸沸揚揚,你一定有所耳聞吧?”
池青青笑著點了點頭,心想:“溫飽思淫欲;人一旦有了錢,男的要尋花問柳,女的要另覓新歡,現(xiàn)在社會上不乏這種現(xiàn)象。”并沒有搭腔。
“唉,這男人們一旦有了錢,就要另覓新歡,連自己的結(jié)發(fā)妻子都不顧了!”他好像讀到了池青青的心思,“對了,你了解她的丈夫、也就是公司總經(jīng)理潘雅飛的為人嗎?”
池青青笑著搖了搖頭,心里說:“我初來乍到,連見他一面的機會都沒有,何談了解?”
江一兵同樣笑著,表情卻很曖昧,“你最好不要見到他,他是個尋花問柳的高手;你也許還不知道,公司里一半以上的女模特,都和他有不正當關系!”
“是嗎?”池青青睜大了雙眼,心里卻說:“可是這與我有何相干?——這都是別人的隱私,還是少聽為妙,尤其是涉及到上級領導!”
江一兵卻接著說道:“由于丈夫的不忠,兩人的關系已經(jīng)到了崩潰的邊緣,可是如果離婚,就要面臨巨額資產(chǎn)的分割問題。兩人在婚前曾簽過一份協(xié)議:如果發(fā)現(xiàn)婚后對方有不忠于自己的行為,一旦造成婚姻破裂,就意味著過錯一方放棄了夫妻雙方的共有財產(chǎn)!”
池青青不大明白,聽他繼續(xù)解釋。“就是說,如果許經(jīng)理抓到了丈夫偷情的真憑實據(jù),離婚后,整個麗雅公司的財產(chǎn),就必須劃歸許經(jīng)理名下。你愿不愿意幫她達到這個目的?”
“你說什么?”池青青仍一頭霧水,隱約覺得自己即將陷入到一起陰謀當中。
“這樣給你解釋吧,”江一兵說,“我們公司的這位老板壓根就是一只禽獸,憑著你的姿色,無須刻意引誘,便能讓他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到時候無論是相片、錄音或者錄像,只要把相關證據(jù)保留下來,咱們就大功告成了!”
果然是一起陰謀,池青青已經(jīng)目瞪口呆。“天哪,你們是要我出賣色相,幫你們實施一次美人計呀?——這讓我想起了三國時期貂蟬的故事,也讓我想起了她的下場!”
江一兵慫恿她:“事成之后許經(jīng)理決不會虧待你。需要你付出的,只是一點肉體上的犧牲,可是話又說回來,當今的中國女性,誰還會在乎這個?”
池青青冷笑著問:“模特隊里美女一籮筐,為什么偏偏選擇了我?”
“第一,你是新來的員工,對那些喜新厭舊的人們來說,具有莫大的吸引力;第二,我不得不承認,你是所有模特兒之中,長得最漂亮的一個!”
池青青并沒有被這贊美沖昏了頭,簡略地回答:“對不起,我不能答應,你們找錯人了!——今晚你的話我統(tǒng)統(tǒng)沒有聽見,更不會傳出去的,你們放心!”
遭到拒絕,江一兵笑得很難看,但仍不放棄,最后說:“你有這么好的條件和機會,為什么不利用一下呢?——好好考慮一下,明天再給我答復,好嗎?”
近來忙于工作,已經(jīng)好幾天沒去看望王永剛了?,F(xiàn)在還不到七點,池青青買了點水果,去往“紅心慈善”康復醫(yī)院。病房里空無一人,床上的被褥疊得整整齊齊。醫(yī)生告訴她:病人已經(jīng)在今天上午自行出院了!池青青又驚又怒,已經(jīng)氣急敗壞。“他是一個腦子出了問題的白癡,你們這些醫(yī)生也都是白癡嗎?他沒有能力為自己的行為負責,可是你們這些人也都瘋了嗎,怎么能讓一個瘋子自行其是?”
醫(yī)生仍面無表情,“事實上我們已經(jīng)醫(yī)好了他。——入院以來,我們對患者采用了目前國際上最先進的伽馬刀阿爾法射線介入式微創(chuàng)無痛應激療法,已經(jīng)清除了大腦內(nèi)部的淤腫,激活了神經(jīng)中樞的思維因子,可以這樣說:病人已經(jīng)完全康復了!”
“這么說,你們已經(jīng)治好了他的瘋病?”池青青冷笑著,壓根不信。
“要不然,院方也不會允許他自行出院!”
“啊,看來這里果然是一所黑心坑人醫(yī)院;你們只顧賺錢,完全不顧病人的死活!這么冷的天,讓一個瘋子流落在外,一定兇多吉少。如果我出去找不到他,回來準和你們沒完!”
偌大一個城市,又是晚上,想要找到他,如同大海撈針。十點半池青青才回到花壇區(qū)的出租屋,一直到凌晨都沒有合眼。她希望王永剛還能記得返回這里的路徑,時刻等著外面的敲門聲,滿腦子都在幻想著他回來時的情景,可是很遺憾,整個晚上毫無動靜,就連做夢也沒能夢見他。
迄今為止,池青青在這個世上已經(jīng)活了27個年頭,歲月的累積并沒有讓她成熟起來,頭腦仍處于少女時代的天真懵懂狀態(tài)。她一直都把照顧王永剛當成了自己的天然義務,樂于付出,不求回報,就像陽光融化冰雪僅僅是大自然的一種無意識行為,無私奉獻精神也早已經(jīng)植根于她的本能之中了。這種類型的人在生活中必須有一個目標,如今王永剛的失蹤讓她無比失落、無比沮喪、無比傷心。整個上午她都在房間里默默垂淚,如果說愛可以燭照人間,那也必須有一個反射物,現(xiàn)在失去了愛的對象,池青青頓感這個世界黯淡無光。
六
中午池青青接到一個電話,是公司里江一兵打來的。“沒有請假,也不來上班;怎么剛剛升了職,就開始怠工了?”語氣并不嚴厲。
池青青連忙道歉,托辭說自己身體不舒服,下午一定去上班。對方停頓了一會兒,又說:“關于昨晚給你提到的那件事,現(xiàn)在考慮得怎么樣?”
起初還有點糊涂,很快便回憶起來了,心里滿不是滋味。昨晚她拒絕得很干脆,現(xiàn)在卻猶豫了起來。“生活本來就是一個大染缸,我這樣潔身自好,無視眼前利益,是不是有點傻?況且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了無牽掛,不需要為任何人負責了!”她腦子里翻來覆去都這樣想。
“如果改變主意,下午就別來公司了,”江一兵說,“吃過午飯,直接到對面那家西餐廳;我會一直等候,不見不散!”
剛一見面,江一兵就遞過來一張三萬元的支票,說:“這是許經(jīng)理撥批給你的職務津貼,只要你能安心在這里工作,以后還會有名目繁多的獎金、提成,會讓你拿錢拿到手軟!”
池青青當然明白他的暗示,既沒有拒絕,也不表示接受,其實她已經(jīng)六神無主了。
江一兵見她有所松動,便趁熱打鐵,用煽情的語氣說:“唉,這女人一旦嫁錯了丈夫,便意味著終身的不幸,即使是許經(jīng)理這樣的女強人,也不能例外。她回到國內(nèi)已經(jīng)好幾天,丈夫卻躲著不肯見她,連一個問候的電話都沒有。今天上午兩人剛一見面,便吵得地覆天翻,整個公司的人都驚動了。——唉,許經(jīng)理那樣一個要強愛面子的女人,卻經(jīng)常被丈夫欺負得痛哭流涕,這實在讓人不忿!上午你沒有去公司,否則你也會同情許經(jīng)理的!”
女人的天性是共通的,聽到這里,池青青不由點了點頭,說:“是啊,這個世上的一部分男人,實在可恨!”
江一兵連忙進一步慫恿:“所以說咱們無論如何都要替許經(jīng)理打抱不平,甚至不是為了錢和工作,僅僅是為了天下間女人們的尊嚴和人格!”
“好吧,你們要我怎么做?”池青青已經(jīng)下定決心,即使上刀山下火海,也要闖一回了。
江一兵興奮地鼓掌,把支票折疊起來,塞到她手里。“如果你同意,今天晚上就可以實施咱們的計劃;只要你能巧妙應付,是不會受到任何損失的……”
做為公司的上層主管,江一兵對總經(jīng)理潘雅飛的日常行程非常了解,而做為上級領導,潘經(jīng)理對自己的這名部下也非常信任。今天晚上有幾位外地客商來公司洽談業(yè)務,晚上潘經(jīng)理要陪同他們在市內(nèi)的“蝴蝶賓館”下榻。下午江一兵來到總經(jīng)理辦公室,一臉諂媚,向潘經(jīng)理大發(fā)殷勤。“公司里新來了一位女模特,容貌出奇得好,身材出奇得妙,并且她十分景仰總經(jīng)理您的為人,不知您是否能賞臉同她見上一面?時間地點由您決定!”
象潘經(jīng)理這樣年富力強的大富翁,身邊那能少了美女相伴?況且今天上午他和老婆吵了一架,把她氣得生病住了院,如今正是外出鬼混的良機。屬下的暗示他當然明白,于是咂咂嘴巴,似在品味,說道:“哦,既然是一名新員工,當然來者不拒。今晚我就住在蝴蝶賓館,一切由你來安排吧!”
江一兵和許經(jīng)理確實已經(jīng)做好了周詳?shù)陌才?,他們?lián)絡了電視臺和報社的記者,打算在潘雅飛經(jīng)理和別人鬼混的時候,對其進行突擊采訪,然后在全市各大媒體上曝光。為了在離婚訴訟中占取優(yōu)勢,這位妻子已經(jīng)不惜讓丈夫身敗名裂。而關于這個陰謀,池青青卻始終被蒙在鼓里。
蝴蝶賓館是一家星級賓館,晚上八點半,正是客流高峰期。池青青就像一只獻祭的羔羊,被江一兵從出租車上拖了下來。她穿了一身經(jīng)過改制的粉色旗袍,與季節(jié)并不搭配,雖然裹出了苗條身材,但裹不住身體熱量的散失:剛一下車,便瑟瑟發(fā)抖,如同篩糠一般。
江一兵上下打量她,眼中透著不滿。“瞧你這副樣子,好像要趕赴刑場一般!鎮(zhèn)定點!”
池青青后退幾步,可憐兮兮淚眼汪汪,只差沒發(fā)出咩咩的慘叫。“我后悔了,我變卦了,我又冷又怕,我要回家!”
“你說什么?”江一兵滿臉不悅,“我這邊都拉滿了弦,你卻打起了退堂鼓?——放心吧,那潘經(jīng)理雖然是一只禽獸,但是有目共睹,他從來不食肉吮血;他只是享用你的身體,絕不會把你咬得血肉模糊、血流成河的!”他這樣說,池青青更害怕了。
1002號是一間貴賓套房,房門虛掩,江一兵領著她徑直走了進去。浴室里傳出嘩嘩嘩的水聲,可見有人在洗澡。江一兵輕輕向著浴室說:“潘經(jīng)理,我已經(jīng)把人帶來了!”
“嗯,我知道了。”浴室門沒有合嚴,從里面?zhèn)鞒鲆还蓯盒臍庀ⅲU些讓池青青嘔吐。
帶她來到臥室,江一兵已經(jīng)可以功成身退了。臨走時安慰她:“別緊張,就當這是一場游戲;閉上眼,忍一下就過去了!”
浴室里的氣息能夠飄洋過海,傳到臥室里來,池青青把門關上,便聽不到外面的聲音了。然后打開窗戶,呼吸新鮮空氣。俯視著下面車水馬龍的街道,她心想:“現(xiàn)在后悔還來得及,解救自己的方式,就是翻窗跳到樓下,然后撒丫子逃跑!——是啊,現(xiàn)在的滋味簡直生不如死!”
今晚天氣很晴朗,夜空中劃過一顆流星,接下來又是一顆,乃至形成了一陣流星雨。池青青已經(jīng)看呆了。忽然手機發(fā)出了震動,池青青拿起來接聽,電話里的聲音讓她渾身發(fā)抖,竟然是王永剛打來的。
“天哪,你究竟去了哪里?我找你找得好苦!”她已經(jīng)聲淚俱下。
“請原諒我不辭而別,我有不得已的苦衷。——你是不是仍在花壇區(qū)的出租屋里?我很想念你,恨不得立即去往那里見你!”王永剛口齒清晰,表達明確,不再象以前那樣滿口傻話了。
池青青的驚訝多過于喜悅,一疊連聲追問:“你的病好了嗎,他們已經(jīng)把你的病治好了嗎?”
王永剛發(fā)出一聲長嘆,說:“是啊,醫(yī)生說那簡直就是一個奇跡;我就像做了一場大夢,現(xiàn)在夢已經(jīng)醒了!我尚還記得,夢中的你就像一個閃亮的天使!”
“我就知道,今晚我看到了流星雨,就知道一定會有奇跡發(fā)生!”她又想起了一件事,“對了,你怎么會有我的手機號碼?”
“我的了失憶癥,難道你也得了健忘癥?——你在我的西裝衣兜里留了一張紙條,上面寫著你的號碼,怎么你不記得了?”
池青青這才想起,笑著說:“你知道嗎,那件西裝還是還是我表哥葛多送給我們的——你還記得他嗎?”
“唉,怎么會不記得,五年前的事情都歷歷在目!”
“這五年你又在哪里,做了些什么?”
“唉,一言難盡,一時之間很難向你解釋!”
“你現(xiàn)在又在在哪里,我要立刻見到你!”池青青激動難安,恨不得插翅飛到他身邊,已經(jīng)忘了自己還有“任務”在身。
“如果不是給你打了這個電話,今晚我就要做出對不起你的事情了!”他這樣說,“我正在洗澡,等我穿上外套,就趕去見你。你等著,最遲半個小時之后,我就能趕到花壇小區(qū)!”
這時客廳傳來一陣響動,看來那潘經(jīng)理已經(jīng)洗完了澡。接著傳來敲門聲。“喂,小姐,對不起,我不知道該怎么稱呼您!——麻煩你把我的外套拿出來;真要命,你干嗎鎖門?”
霎那間池青青感到自己仿佛被雷電擊中,耳朵已經(jīng)失聰,腦子也要壞掉了,因為她看見臥室里衣架上掛著一件西服,正是她表哥葛多送給王永剛的那件。一時之間她雙腳發(fā)軟,幾乎倒在了地上。外面繼續(xù)傳來叫門聲:“小姐,小姐,快開門;我要趕去見一個重要的人物,一刻也耽誤不得。——哦,對了,今晚請你自便吧,我現(xiàn)在很后悔讓你過來!——天哪,快開門!”
手機早已掉在了地上,她戰(zhàn)戰(zhàn)兢兢拾了起來,聲音也打著顫。“是你嗎,是你嗎?——你在和誰說話?”
電話沒有掛掉,仍舊是王永剛的聲音。“唉,我要請你原諒,我說過我差點就要做出對不起你的事情了!——都是我那個該死的屬下安排的,以后不再會發(fā)生了!——喂,你還在嗎,你還在嗎?”
接下來足足半分鐘,池青青好似換上了失語癥,大張嘴巴,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大腦卻在急速地運轉(zhuǎn)著,最終她淚如雨下。對著電話說:“我改變主意了,你聽著,我要在一分鐘之內(nèi)見到你,你能不能做到?”
“天哪,這不可能;除非我是超人,除非發(fā)生奇跡——”
“奇跡隨時都可能發(fā)生,就像我今晚見到的流星雨!”
她打開了臥室門,王永剛站在門口,左手拿著手機,右手握著裹在身上的浴巾;當他看到池青青,臉上的表情用通用的中國話根本無法形容。接下來手機和浴巾全部落到了地上,為池青青展現(xiàn)出一副一絲不掛的裸體。池青青毫不害臊,撲上去緊緊抱住了他。只聽他用盡胸腔內(nèi)所有的力氣罵了一句:“這究竟是怎么回事兒?”
而就在這時,1002號的房門忽然被沖破了,進來一大群記者,拿著相機和攝影機,閃光燈頻頻閃爍。兩人卻毫不在意,依舊緊緊擁抱,似乎全世界只剩下了他們兩個人。在記者的后面,還跟著許麗姿和江一兵兩位策劃者,現(xiàn)場的情景和他們的設想不太一樣,用同樣吃驚的語氣異口同聲地說:“天哪,這里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兒?”
七
世界杯已經(jīng)進入決賽階段,相關賽事的報道占據(jù)了各大報紙的頭版頭條,不過細心的讀者還是能從社會新聞欄目中檢索到這樣一些消息,諸如:桃色禁忌,麗雅公司老板爆出婚外性丑聞;或者,千萬富翁被捉奸在床;還有,妻子設套,老公中計,引出五年前一段曲折戀情,等等。當今社會咨詢發(fā)達,很快傳到了數(shù)百里之外的鐘山市。池青青的表哥葛多當時正在吃午飯,在報紙上看到這些新聞,由于吃驚過度,再加上飯粒沒有咽盡,差點當場被噎死。
圖片上那名勇猛壯男明明是王永剛,怎么成了麗雅公司的大老板?他懷中的女人正是池青青,兩人糾纏在一起,如膠似漆,若不是關鍵部位做了掩飾,這分明就是一張淫穢照片。身為表哥,葛多不免為他們感到羞愧。
為了破解王永剛身份的謎團,葛多經(jīng)過詳細調(diào)查、多方考證、認真推究,再加上自己的一點點想象和猜測,終于第一個掌握了事情的全部真相。——追根溯源,還要從五年前世界杯決賽的那個晚上說起。
眾所周知,在那屆世界杯上一共產(chǎn)生了兩只冠軍隊。當時,西班牙隊和荷蘭隊激戰(zhàn)正酣,池青青的母親忽然闖進葛多的出租屋,對王永剛進行了一番酣暢淋漓的侮辱。葛多尚還記得,當時他灰心喪氣地向人們發(fā)出了這樣一個疑問:我究竟是不是一個廢物?
葛多的回答是肯定的,態(tài)度是誠懇的,語氣是坦率的,而這也是符合事實的。二十七歲的王永剛給人的觀感就是整個一窩囊廢,一事無成且毫無進取心。如果說人生是一場戰(zhàn)爭,那他就是一個四仰八叉躺在戰(zhàn)場上裝死耍賴的懦夫,除非對他的屁股上來一槍子兒,否則很難激起他的斗志。今晚他所受到的侮辱恰好便起到了這種作用。
從葛多出租屋里出來的時候,他的心靈受到重創(chuàng),傷口正在淌血。他回到姐姐家,悄悄收拾了自己的行李,而后順著省道,腳踏實地一路向西。直到次日的太陽光線追上了他的屁股,他才等來了一趟通往省城的客車。他離鄉(xiāng)時的態(tài)度是決絕的,他對天發(fā)誓,在今后他與命運的對決中,不戰(zhàn)勝,毋寧死!
在最初來到省城的這段時間,命運的面孔依舊猙獰。求職屢屢碰壁,身上的錢也所剩無幾,只好主動修煉辟谷之術(shù),一日三餐經(jīng)常并作一頓。晚上則住在廢棄的工廠車間,所幸是夏天,沒有被凍死,但是每晚蚊子卻鋪天蓋地。
命運的轉(zhuǎn)折源于一場意外。那天他乘坐22路末班車,下車的時候售票員扔下來一個皮包,還向他說:“你這人怎么丟三落四的,你怎么不把自己的胳膊腿兒也留在車上?”王永剛莫名其妙,汽車已走遠,迫于無奈,只好笑納。
包里有如下一些物品:鈔票、手機、身份證,以及其它一些證件。通過這些,王永剛了解到了如下一些情況:失主名叫潘雅飛,30歲,東北人士,畢業(yè)于國外一所知名大學,工商管理碩士學位。接下來那個手機響了,王永剛摁了接聽,又得到了這樣一些消息。“潘雅飛先生您好,您的求職信本公司已經(jīng)收到,如果您有時間,請于明晨八點錢來面試,地址是XXXX。”
通話完畢,王永剛又發(fā)現(xiàn)了另外一種罕見的情況:身份證上的潘雅飛同樣是國字臉、鷹勾鼻、濃眉大眼中分頭,如果不細看,很難分辨彼此。
在這一瞬間,他忽然被靈感擊中,商店外的櫥窗上反射出他的影像,他那么專注地審視著自己,并向自己發(fā)問:“你是誰,你是這具肉體嗎?抑或你是這具肉體包裹下的靈魂?你為什么不可以是別人,為什么不可以附著到其它肉體上去呢?你要脫胎換骨、重新做人,你要拋棄既往的一切,你要重新創(chuàng)造一個嶄新的生命,你要相信,這個世界上存在著奇跡!”通常奇跡在發(fā)生時并不是毫無征兆的,相信這時候只要他抬起頭,就可以發(fā)現(xiàn)夜空中簌簌滑落的流星雨。
“許氏”日化公司剛剛成立半年,投資不過百萬,員工不足三十人,下轄一個作坊式的日用化工廠,主要產(chǎn)品是洗發(fā)水和護發(fā)素,并沒有一個固定的品牌名稱。公司老板自然姓許,是一個年逾花甲的老鰥夫。他只有一個女兒,名叫許麗姿,已經(jīng)三十多歲,還沒有結(jié)婚。公司還在發(fā)展階段,規(guī)模小,效益差,很難吸引人才,員工中學歷最高的也不過大專畢業(yè)。這一天一定是公司的黃道吉日,竟然有一個畢業(yè)于國外知名大學的海歸碩士前來應聘,并且還是個長相俊朗、談吐優(yōu)雅的小伙子。——當時是許麗姿親自做面試官,面試進行了三十多分鐘,在這期間,她的視線始終沒有離開過他,而在接下來的整整五年,她的整付身心,也始終都在追隨著他。
這一天,當王永剛求職成功之后,就把自己原來的身份證付之一炬,也把自己的前半生從記憶中抹除,一個嶄新的“潘雅飛”從此破繭而出。他每天都對自己進行“洗腦”教育,指著鏡子里的自己的投影不斷重復:你就是潘雅飛,你就是那個海歸碩士,你學富五車,你是天之驕子,你很優(yōu)秀,你無與倫比……
當他以前是王永剛的時候,他的自信心只有蠶豆大小,人們看到的,是一個無比懦弱、無比萎縮的失敗者;當他成為如今的潘雅飛,他的自信心無比強大,人們看到的,則是一個成竹在胸、果敢堅毅的創(chuàng)業(yè)者。他在公司的地位也日益提高,許經(jīng)理已年老體衰,而許麗姿又是個女人,半年后他便成為了公司里的實權(quán)人物。這一年的年底,他和許麗姿結(jié)了婚,之后就把公司更名為“麗雅”公司。
一個人要想改變自己的身份,可能在某種偶然情況下的閃念之間就能實現(xiàn),而一個人要想改變一個公司,成就一番事業(yè),就必然要付出無比艱辛的努力。五年來,王永剛幾乎是憑借一己之力,把公司規(guī)模擴展到了目前這種狀況。用他自己的話來說,這個公司的一磚一瓦、一梁一柱,都浸濡著我的血汗。
五年中他的身份始終是潘雅飛,他把這個人物塑造得非常成功。隨著事業(yè)的騰飛,各種榮譽也接踵而來,他的創(chuàng)業(yè)事跡也屢次見諸報端,無數(shù)人都認識了潘雅飛這個年輕有為的企業(yè)家,但是只有他自己知道,這個人并不是自己,內(nèi)心充滿了矛盾和痛苦,這甚至都引起了生理上的不適應。——每當他回憶往事、審視自我的時候,就會頭疼欲裂;他已經(jīng)很難想起五年前他做為王永剛時的經(jīng)歷了,甚至懷疑,那個王永剛是不是壓根就不存在?
人一旦有了錢,生活就容易糜爛,何況王永剛是個內(nèi)心備受壓抑的人。釋放自己的辦法就是酗酒、濫交女人。所以那個江一兵說他與公司里一半以上的女模特都有不正當關系,也并不是空穴來風。他原本就并不愛許麗姿,如今既然要放縱自己,也就不必再掩飾什么了。許麗姿經(jīng)常成為他發(fā)泄的對象,稍有不如意,便大發(fā)雷霆,弄得她經(jīng)常以淚洗面。這時的王永剛在人們眼里,簡直成了一個暴君,殘酷無情,荒淫無道,也難怪后來他老婆要設計害他。
五年之后的今天,他的人生需要第二次破繭而出,而這一次,也將回歸他的本我。
今年世界杯開賽之際,他的精神狀態(tài)愈加不穩(wěn)定,原本癡迷足球運動的他,現(xiàn)在仿佛對一切都失去了興趣。每每在生活中尋求更大的刺激,過后卻感到悵然若失。他有一輛無牌照的跑車,經(jīng)常駕著它在外環(huán)路上飛奔,時速基本上不低于200公里;只有在高速駕駛中,精神上的壓抑才能得到釋放。這天他參加了一個宴會,一向逢酒必醉的他這一次自然沒有違反原則。宴會后踉踉蹌蹌鉆進自己的汽車里,僅僅是憑借大腦的本能意識,把車開出了市區(qū)。
從省城到鐘山市,只有短短三百多里的路程,從晚上七點到次日凌晨,已經(jīng)過去了將近十個小時,其間不知繞了多少彎路、經(jīng)歷了多少波折,酒醒之后,王永剛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來到了鐘山市的市郊。面前是熟悉的城市、熟悉的天地,甚至在空氣中都彌漫著一股久違的氣息。五年來他把自己深深埋葬,斷絕了與家鄉(xiāng)親人的任何聯(lián)系,而今本能驅(qū)使他回到了這里,意味著他在尋找自我的路途中,并沒有徹底迷失了方向。
他撥打了本地的查詢電話,得知了姐姐家現(xiàn)在的座機號碼。五年來他第一次和親人聯(lián)系,不由緊張得冒汗。
接電話的是他的姐夫,并沒有聽出王永剛的聲音,只向他透露了這樣一個消息:妻子在半年前已經(jīng)病逝了!
在那一瞬間,王永剛?cè)缭饫讚?,手機落到了地上,他的心仿佛也在迅速下墜。至深的愧疚與自責讓他淚如雨下,往事種種如同電影分鏡頭一般在頭腦中一一展現(xiàn)。童年喪失雙親,是姐姐含辛茹苦將他養(yǎng)大,而今姐姐已經(jīng)去世半年,他到現(xiàn)在才知道。他渾身顫抖,已經(jīng)瀕臨崩潰狀態(tài)。他在汽車后視鏡里看到了自己的投影,忽然覺得那面孔十分陌生、十分令人憎惡,他指著那頭像,咬牙切齒地說:“你真該死,你簡直禽獸不如,你還有什么資格活著!——來吧,你已經(jīng)糾纏我五年之久了,讓我試試能不能把你干掉!”
他鉆進汽車,從踩下油門到時速100公里,僅僅用去了六秒鐘的時間,可見這是一部性能優(yōu)良的跑車。他的本意并不是自殺,而是想盡快回到前方自己的家鄉(xiāng);汽車箭一般沖了出去,十秒鐘后便撞上了路邊的護欄,造成了一起壯觀的車禍事故。事故中他的左腦撞倒了擋風玻璃,傷口流血不止,很快就失去了意識。
路上車輛來往頻繁,有人撥打了急救電話。半個小時后,來了一輛救護車,將他送進附近的一家醫(yī)院。他身上證件全無,車輛也沒有牌照,院方無法查明他的身份,匆匆為他做了傷口縫合手術(shù)。而大腦內(nèi)部所受的創(chuàng)傷卻正在惡化,以至于第二天他從病床醒來之后,已經(jīng)變成了一個精神恍惚、行為失常的白癡。
在他的意識深處,除了姐姐,生命中最重要的人物便是池青青。這天寒風刺骨,他從醫(yī)院里跑了出來,步行數(shù)十里,恍恍惚惚來到了池青青所居住的小區(qū);在這里游蕩了好幾天,又冷又餓差點死掉,直到那天晚上池青青在門口花壇邊發(fā)現(xiàn)了他……
尾聲
世界杯結(jié)束已經(jīng)兩個多月,鐘山市也進入了春暖花開的季節(jié)。王永剛那段近乎傳奇的經(jīng)歷最終沒能塵封于世,經(jīng)由媒體的爆料,現(xiàn)在已經(jīng)成為人們茶余飯后的談資。人們還知道,自從蝴蝶賓館桃色事件之后,麗雅公司老板潘雅飛就和妻子離了婚。在法庭上,這位妻子曾動情落淚,顧盼之間仍繾綣難舍。但這位丈夫卻心意已決,向她說:“五年來你一直愛著的那個人已經(jīng)死去,他不值得你留戀,他不過是你我人生夢境中的一個片斷,一旦醒來,你就無法留住他了。完美的幻象終究是幻象,真實的人生即使充滿缺憾,也是值得去追求的。”池青青和他們的兒子就在法庭外等候,他不再回頭,張開雙臂,向他們迎了上去。
在這之后人們并沒有在鐘山市見到過這一家三口,唯一有可能知道他們下落的,便是王永剛的姐夫。這個飽經(jīng)滄桑的漢子終于熬出了頭,現(xiàn)在已經(jīng)舉家搬遷,在玉鐘山下的風景區(qū)落了戶。這里的每一套別墅都價值百萬,一對兒雙胞胎也被送進了私立的貴族學校,雖然學費高得驚人,但是一家人似乎再也沒有為此而發(fā)愁過。
據(jù)坊間傳言,有人曾在馬爾代夫群島見過王永剛一家,他們雇了一艘游艇,乘著月色在海上釣魚;也有人說他們?nèi)チ藲W洲,定居在風景如畫的多瑙河河畔;還有人說曾在北極圈附近見到過他們,一家三口正披著棉襖、圍著火爐、吃著燒烤、觀賞著頭頂?shù)谋睒O光……總之版本不一,各有所表。
對于這些傳言葛多統(tǒng)統(tǒng)嗤之以鼻,因為不久以前他曾見過王永剛。
那是在世界杯決賽的夜晚,爭奪本屆“大力士”杯的球隊是中國隊和巴西隊。葛多白天養(yǎng)精蓄銳,晚上打算通宵觀戰(zhàn)。
外面?zhèn)鱽砬瞄T聲,出去一看,正是王永剛,依舊穿著葛多的西服。
“歡迎光臨廢品收容站!”葛多笑著向他調(diào)侃。“現(xiàn)在我該怎么稱呼你:王永剛,還是潘雅飛?”
“五年前王永剛的生涯從這里結(jié)束,現(xiàn)在就讓他重新從這里開始吧!”
“嘿,想不到我這里成了你的涅盤之地、重生之所。”
“好比是一只破繭而出的蛾子,我飛出去兜了一個圈子之后,重新回到了這里!”
“是啊,生命本身就是一個奇跡,但是它往往寓于平常的事物之中,所以人們總是視而不見!”
“我聽我老婆說,任何奇跡在發(fā)生之前,都是有先兆的,比如、比如——來這邊,兄弟,把目光投向窗外的夜空——嘿,這是我生平第一次見到流星雨!”
“這是不是意味著,今晚又有什么奇跡要發(fā)生了?”
“沒錯,等著瞧吧!”
這天晚上,中國隊戰(zhàn)勝巴西隊,奪取了世界杯冠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