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遲到四十年的婚禮

在高秉涵手里,珍藏著一封同鄉(xiāng)老兵桑順良寫給未婚妻的信——一封無法投寄的訣別信。

親愛的肖娟娟:三十年分離,三十年相思,淚水都流干了,你還記得我吧!

1948年7月,我倆在菏澤高中畢業(yè)時,就跪地立誓,私訂終身,我非你不娶,你非我不嫁,我當年9月1日考取警察學校,即前往徐州報到接受教育,約好你在中秋節(jié)過后就前來徐州會我,未料時局大變,中秋節(jié)過了,你并未來徐州,我也跟著警校遷往南京了,從此就失去了聯(lián)絡。1949年初,我隨校遷來臺灣,最近我在臺灣擔任警察派出所所長任內(nèi),因健康檢查發(fā)現(xiàn)患了肝癌,已到了末期。醫(yī)生說:我的生命還有六個月就結束了。如今,反攻大陸已不可能了,此生我倆也不可能再有相見的機會。我信守了承諾,終身未娶,但你是否早已結婚生子?或是否也在信守的等我?或已不在人間?由于兩岸敵對,不通音訊,這是一封寄不出去的信,也算是我的最后遺書吧!你家住在菏澤城西北肖老家村,我家住在大桑莊,我把這封無法投寄的信交給了肖老家西北三里路的小高莊的高秉涵,拜托他,將來萬一有一天反攻大陸成功了,或者兩岸和解了,如果屆時你還活著,如果你還在信守承諾等著我,那就把這封信和我的骨灰交給你,再補舉行一次冥婚吧。如果你已不在人間了,那就請高君協(xié)助,把我的骨灰埋在你的墓旁,我倆雖然在有生之年未能結為夫妻,也只有在九泉地下結為連理枝了……因為我的生命己不久人世了,在此行將就木入土前夕,最后在哭泣中完成了這封訣別書信,我倆活著不能相見,我在活著時都在等著你,我也會死后在地下等著你……親愛的肖娟娟:我此刻在號啕大哭中呼喚著你,肖娟娟!肖娟娟!我愛你……永遠,永遠……

你的未婚夫:桑順良 泣書

肖娟娟看到這封信時,已是上世紀九十年代初,距離桑順良去世已經(jīng)十幾年,連同這封信一起交到她手里的還有一壇骨灰。高秉涵跟桑順良相識的機緣是因為同鄉(xiāng)的關系。時日久了,他便對這位各方面條件都不錯的老鄉(xiāng)生出疑竇:他怎么不成家呢?許多老鄉(xiāng)都為他操心,桑順良總是婉言謝絕,一來二去,他便被扣上了獨身主義的帽子。

直到病入膏肓的桑順良,把這封寫給昔年戀人的訣別信,交到高秉涵手里,他那曾經(jīng)被人猜不破的情感世界才昭然于世:他竟是這樣一位至情至性的真男子!

高秉涵被信中滾燙而悲涼的文字震撼了,雖然時代的動蕩是任何人都無法抵擋的,但唯有這閃耀著人性光輝的愛情可以睥睨它,超越它,不懼風雪欺凌,不懼時光滔滔。

1978年12月,桑順良叫著肖娟娟的名字含淚而逝。

高秉涵按照桑順良的囑托,根據(jù)訣別信中提供的信息,曲曲折折,終于打探到了肖娟娟的下落,——她竟然不顧世俗的流言蜚語,在肖老家村的娘家獨身生活,從一位妙齡少女熬成了白發(fā)老嫗。當?shù)却蔀橐簧氖姑?,品味等待里的辛酸和甜蜜,就成為支撐她走下去的唯一理由?/p>

“她是一位偉大的老太太,她也和桑大哥一樣信守盟約四十年,立志非桑大哥不嫁,一直等到霜雪盈顛……”高秉涵對這份不可思議的愛情毫不吝惜溢美之詞。

蒼天開眼,她盡管沒有等回未婚夫的擁吻,卻等回了心上人同樣堅貞的愛的承諾。跪在高秉涵面前的肖娟娟衣服整潔,發(fā)髻一絲不茍,雖神情哀傷,但鎮(zhèn)定自若。她望著骨灰壇上桑順良的照片,手指輕輕撫摸,目光里盛滿年輕戀人般的柔情愛意。

“這是一位受過良好教育的女子,不會輕易放棄自己的人生信條。”高秉涵對她做出了如此判斷,他以試探的口吻問道:“肖女士,你也看過桑大哥的信了,他期盼補辦一次冥婚儀式,不知你是否同意?”

肖娟娟拭干眼淚,點點頭。

第二天,身穿大紅袍的肖娟娟,雙手將未婚夫的骨灰壇抱在懷里,在高秉涵的見證下,舉辦了拜天地的冥婚儀式,然后,熱淚滿面的肖娟娟與丈夫“桑順良”走進了洞房……

高秉涵悲腸百結,酸淚撲簌,仿佛看到了桑順良那張被疾病奪去光華的臉龐,洋溢著幸福的笑意。

幾個月后,肖娟娟離世,按照桑順良的意愿,夫妻二人合葬在大桑莊,永生永世不再分開。

不久,高秉涵利用回鄉(xiāng)之機,專程到兩人墓前憑吊,對著那個已然芳草萋萋的土丘說:“桑大哥、肖女士,你們都是重情重義之人,雖然在生前不能做天上的比翼鳥,往生之后,卻已經(jīng)結成了九泉下的連理枝。桑大哥,你托付給我的事,我也順利完成。祝愿你們夫婦永結同心,天長地久……”

淚水模糊了視線。視線之外,草木競榮,平野漠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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