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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煙

寒冬來了,所有的羊群都圈了起來。隨著草原生態(tài)的恢復(fù)和人們野生動物保護意識的增強,草原上的狼、狐貍等動物得到了較好恢復(fù)??珊牟菰蠜]有任何可以吃的東西,狼們開始結(jié)成群襲擊牧民家的羊群。狼是極其聰明的動物,狼群遇到高墻時,兩三只狼會搭起“狼梯”,另外幾只狼助跑后踩著“狼梯”跳進羊圈。大快朵頤后,再用羊的尸體搭起“羊梯”逃出羊圈,吃飽了的狼也不會虧待搭梯子的狼,會把吃到肚子里的美味吐出來分享。

巴根家的羊就遭到了這樣的威脅,他家本來有一百多只羊,可現(xiàn)在只剩下八十多只了。這些饑餓的狼靠近他家的羊圈,徹夜嚎叫,不肯離去。巴根向它們投擲石塊,也無法趕走它們;點起火把,大聲吆喝,也不管用。一直要到它們偷襲成功,才肯罷休。

就這樣,巴根家的羊在一只只減少。

巴根被徹底激怒了,他發(fā)誓一定要殺光這些殘忍的家伙。

這天午后,巴根正在蒙古包里喝著烈酒。突然,他從敞開的大門看到一群狼正沖向他家的羊圈。他狠狠地咒罵了一聲,一口喝掉杯里的酒,抓起了一把馬刀。臨走的時候,又抓起桌上那瓶烈酒塞進了懷里。

巴根沖出蒙古包,打了聲唿哨,跨上一匹馬,向著狼群撲去。

聽到唿哨聲,附近幾十個牧民也騎著馬、舞著馬刀呼喊著撲了過來。

狼餓紅了眼,它們已經(jīng)不知道害怕了,在巴根的沖殺中,依然跳進羊圈里,叼上一只羊就跑。隨后大隊的狼就護著那只搶到羊的狼,向前奔逃。

巴根怒火中燒,騎著馬向狼群追去,趕來的牧民也加入了追擊行列。

狼在巴根的馬刀下一路狂奔,一路留下了不少狼尸,橫陳在寒冬的草原上,觸目驚心。

群狼在奔逃中好像有著驚人的秩序,弱小的狼只被夾在中間,跟在最后面的全是一些較為兇惡的公狼,它們伸著長長的舌頭,邊跑邊回頭看著追擊過來的巴根和牧民們,有幾只公狼還不時地向著那些沖在最前面的馬匹展開攻擊,但很快就被其他趕上來的牧民給沖散了。

巴根騎在馬上揮舞著馬刀邊追邊砍,狼不斷地倒地身死。只有一只狼,就是那只叼著小羊的狼,巴根已經(jīng)砍了它兩刀,它的身上淌著血,可仍跑得飛快,它嘴里叼著小羊,寧死也不松口。

巴根一直追了它十幾里地,那只狼才在一堆干草堆邊停住步子。它的身上血肉模糊,全身幾乎不成樣子,可是它卻把那只羊一下子甩到了干草堆里。從干草堆里鉆出了兩只狼崽,它們可能餓急了,瘋了似的撲在那只死去的羊身上,使勁地啃咬著。

而那只狼,那只母狼,卻異常平靜地看著騎在馬上的巴根,眼里的安靜讓巴根一下子呆了,它在等待死亡。

這只從容赴死的母狼,這只渾身淌血的母狼一下子把巴根鎮(zhèn)住了。他的手顫抖了,他的馬刀無法揮下去。他一勒馬韁,轉(zhuǎn)身走了。因為他無法對一個母親揮刀,盡管她是一只狼。

巴根騎著馬往回奔去。路上,遭遇了暴風(fēng)雪。他的馬受驚跑了,他被困在了一個地洞里。等到暴風(fēng)雪過去,他從地洞里爬出來,草原已經(jīng)變了樣,變得更加寒冷了,徹骨的寒。

沒有了馬,巴根只好漫無目的地往前走。在冰冷的草原上走著,他感到自己要凍僵了。就在這時,他看到不遠(yuǎn)處有只狼,蹲在那兒看著他。那只狼在雪霧中時隱時現(xiàn),身上的毛發(fā)被風(fēng)掀動著,雪一會兒淹沒了它,一會兒又顯現(xiàn)出來。

巴根離那只狼越來越近,已經(jīng)可以看清那只狼棕色的毛發(fā)和它的眼睛了。那只狼的眼睛如同一顆黃色的水晶,似乎對他的出現(xiàn)毫不在意。他試探地向前走了幾步,那只狼依然靜靜地蹲在那里,好像沒有看到他似的。巴根被一種巨大的神秘感抓緊,他還從來沒有見過這樣一只冷靜的狼。他從草里尋出一塊石頭,擲到那只狼的身前,但那只狼仍然一動不動。他覺得奇怪,小心地再向前走了兩步,快走到近前時,才發(fā)現(xiàn)那只狼已經(jīng)死了。

巴根一下子呆在那里,他認(rèn)出來了,這就是那只母狼,就是搶走自己小羊的那只母狼,就是挨了自己兩刀也死不松口的母狼。可它死了,居然在死后還蹲立著,還保持著那種狼的尊嚴(yán)。

暴風(fēng)雪太大了,那堆覆蓋狼崽的干草堆已經(jīng)不見蹤影了,地上只有稀稀落落幾根干草。巴根沒有想到自己鬼使神差又回到了母狼這里。

母狼的毛發(fā)長而披散,一雙小耳尖銳地聳立著。巴根用手輕輕一碰,母狼的左耳悄然掉落。它全身已經(jīng)凍得如同一塊石頭。他從地上撿起小耳,感覺如同撿起一塊冰。他伸出手向那只狼的眼睛撫去,狼的眼睛凍成了一塊冰晶,他用盡力氣也無法使它閉上。

猛然,巴根在母狼的腹下發(fā)現(xiàn)了一團輕輕蠕動的東西,他彎腰一看,才發(fā)現(xiàn)里面藏著兩只狼崽。他把兩只狼崽拖出來,其中一只已經(jīng)凍死了,另一只閉著眼睛在瑟瑟發(fā)抖。干草堆被暴風(fēng)雪吹散了,母狼只有把自己的兒女藏在身下,這是它唯一的選擇。母狼被活活凍死了,何況它挨了兩刀,失血過多也是一個原因。

巴根抱著那只奄奄一息的狼崽在母狼身前默立。他想起了去年夏天曾看到一只母狼和一只狼崽在草原溪邊飲水,他舉起弓箭瞄準(zhǔn)了那只母狼。母狼覺察到了異常,抬起頭看了過來,它看到了正持弓箭向它瞄準(zhǔn)的巴根。母狼驚了一下,隨即又不屑地低下頭來繼續(xù)飲水。狼崽卻絲毫沒有覺察到危險的到來,依然自顧自地嬉戲玩耍著。

少頃,母狼飲飽了水,它搖著爪子示意狼崽向自己靠攏。狼崽很溫順地靠了過來,母狼淺淺地舔了舔狼崽的頭。接著不可思議的一幕出現(xiàn)了,母狼忽然四肢用力蹬地,一甩脖子偏頭將它撲倒,緊接著毫不猶豫地張開嘴咬向狼崽細(xì)弱的喉嚨。

可憐的狼崽連叫都沒有來得及叫一聲便被自己的親生母親咬死了。

看著這突如其來的一幕,巴根大吃一驚,他原以為母狼會尋機逃走,可沒想到它竟然采取了這么極端的措施。他不再猶豫,“嗖”的一聲,箭準(zhǔn)確地射中了母狼的前額。

母狼倒下時身體還在極力掙扎,斜了一下自己的身體緩緩地蓋住了被它咬死的狼崽。巴根知道,母狼自知在劫難逃,讓狼崽死于獵人之手,不如死在自己手里。咬死狼崽,母狼沒有了后顧之憂,會瘋狂地?fù)溥^來與他拼命,那時他將非常危險。

那也是一只母狼,一個母親。

巴根想到這里,忽然有種沖動——把這只母狼埋掉。他怕這只母狼被牧民撿走,牧民會重新解剖它,取走它的皮,那是對一個母親的不敬。他放下懷里的狼崽,開始四處尋找可以埋掉母狼的工具,可硬邦邦的草地上除了寒風(fēng)以外,就是堅硬得如同一塊鐵似的泥土了,想在冬天把一只母狼埋掉太難了。一時間,他感到束手無策。

忽然,巴根想起了懷里的烈酒,把母狼火化,這是它最好的歸宿了。他連忙摸出酒瓶,把酒倒在母狼身上,又摸出打火機,點燃了一束干草,輕輕扔到了母狼身上。燃燒的干草在遇到母狼的身體時,騰地一下子噴出藍(lán)色的火苗。母狼身上發(fā)出一陣爆裂聲,迅速地燃燒起來。一種狼形火焰在草原上嘩地升騰起來。

巴根退后幾步,看到母狼在燃燒時竟然也保持著蹲立的姿勢,慢慢地化為一束狼煙。狼煙在冬天的草原上升騰,遠(yuǎn)遠(yuǎn)地傳來了牧民的馬蹄聲。

巴根重新抱起地上的狼崽,他決定要給這條狼崽留條活路,為了它的母親最偉大的母愛。一剎那,他的眼睛濕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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