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寵物店里的黑影

最好能早點出門。于是,葉一心簡單地梳洗打扮,躡手躡腳地?fù)Q上皮鞋,正欲離開男朋友鐘爾達(dá)的公寓。

“我知道,你移情別戀了。”鐘爾達(dá)偷偷從葉一心的背后摸上來,一把抱住她的腰,語氣中三分埋怨,七分迷醉。

“是又怎樣?吃醋了?”每次貼近這個帥氣健壯的身軀,葉一心就會感到自己即將溶化在他的體溫里。但她又恨恨地說:“該我吃醋才是啊。追你的美眉足有一打,你何必在我這棵樹上吊死呢!”

鐘爾達(dá)充滿磁性的聲音:“如果你移情別戀了,我才真的要吊死呢!”

“想見見你的情敵嗎?今天下午陪我一起去吧。”葉一心把衣服下擺往下拉,遮住滑嫩白皙的細(xì)腰。

鐘爾達(dá)放手,求饒:“你自己去吧,明天公司派我去海南,十天后才能回來。”

熱戀中的人,小別也似永訣,竟難舍難分。葉一心收住心猿意馬,輕盈地轉(zhuǎn)身飄開:“就要你吃醋,我就是愛那些小貓,勝過愛你。””

葉一心是動物保護(hù)協(xié)會的會員。每天上午,她都去協(xié)會上班,照顧流浪動物。到了下午,她的工作是到市里的寵物店走訪,了解待售寵物的生活狀況。

昨天,也就是星期一下午,葉一心就發(fā)現(xiàn)了一家新開的寵物店,開在她去協(xié)會的必經(jīng)之路上。店面雖小,但小動物們都是干干凈凈、舒舒服服,完全沒有其它寵物店的刺鼻氣味。

店主叫安可,一個機(jī)敏玲瓏的小女子,一笑兩個酒窩,很有親和力,共同的愛好使她倆很快就引為知己。

安可的店里有七只小黑貓,是葉一心最喜歡的。它們被放在一個顯眼的位置,除了一只小貓的耳朵上有一小撮白毛,別的都通體烏黑,毫無雜色,油亮順滑,光可鑒人,憨態(tài)可掬。

安可說:“這是七胞胎,比較罕見。長相都一樣,認(rèn)不出誰是誰。”

葉一心說:“好可愛,耳朵上長白毛的那只好認(rèn),我給它取個名字吧。”撫摸著它的皮毛,想了一下,葉一心用風(fēng)鈴般的聲音柔聲喚道:“卡卡,我以后就叫你卡卡。”

小貓似乎能聽懂,它瞇縫的眼睛睜開,用擴(kuò)張的瞳仁盯著葉一心,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

葉一心的心臟仿佛被一根無形的繡花針穿刺而過,猛地一震,惶惑不寧:它想對我說話,它會說些什么呢?

簡直是日思夜想,不能成寐。葉一心起來上網(wǎng),她點開鐘爾達(dá)的收藏夾,一個叫“民間秘術(shù)”的網(wǎng)頁吸引了她,打開一看,被里面的內(nèi)容嚇得不輕:“在我國南部山區(qū),如果有人死在遠(yuǎn)方,又需要在酷熱的夏天運(yùn)回故土,就可以采用一種簡便的方法:每天捉一只黑貓放在棺頭,無論日夜兼程多少天,待到了目的地之后,尸體依舊清新如故,黑貓則勢必噴出一股黑血而亡——原來一路上的腐毒全部吸納進(jìn)了黑貓體內(nèi)。”

一陣抑制不住的戰(zhàn)栗襲擊全身。

次日上班,葉一心心不在焉,只盼快點下班。她心中涌起一股慈母般的溫柔。

謎題

星期二下午,穿過兩個街區(qū),葉一心來到安可的寵物店。她進(jìn)門就開始呼喚:“卡卡——卡卡——瞧我給你帶什么來啦。”

葉一心把玩具魚從籠縫間塞進(jìn)去,小貓們立刻興奮起來。它們在籠子里跌打滾爬,為爭搶玩具魚而滾成一團(tuán)。

游戲似乎是幼小動物的天性。小貓玩弄的羽毛,正如兒童玩過家家。小貓與幼兒非常相似,它們擁有同樣的童心:模仿、嬉戲、樂此不疲。

由于社會化的影響,人類成年后會分化成善良與邪惡的兩類,而動物則不會。

葉一心想,也許這就是人們喜歡小動物的原因。她的思緒回到現(xiàn)實中,注意到一件奇特的事。

在伙伴們玩耍時,卡卡卻呆呆地伏在籠子的角落里,用一種怪異的神色旁觀,態(tài)度超然。葉一心催它玩:“卡卡,這是給你的,別讓它們搶去了。”

卡卡抬起頭來,眼神一閃,葉一心看到,它的眼中居然淚光盈盈。

它在感激我?剛才我把小貓比作兒童,但它畢竟不具備人類的智商。

正盯著貓籠琢磨不透,葉一心猛然打了個寒顫,直覺告訴她:背后有人!

她一回頭,發(fā)現(xiàn)身后站著一個老人,正直勾勾地盯著貓籠。他的背駝得厲害,面容蒼老,粗糙得瘆人。那張臉皮皺縮著,布滿老年斑,呈現(xiàn)出陰暗的青黃色。整張臉像一顆巨大的核桃,深深的褶皺里散發(fā)出死亡的氣息。

葉一心正被他身上的臭味熏得喘不過氣,又注意到他那雙特殊的眼睛。它們狹長,靠得很近,眉毛輕蹙,仿佛他凝視的是小貓背后的什么東西。他的目光是陰冷的,但并不銳利,相反,它們退縮著,像在保護(hù)一個重大的秘密。

駝子抬起頭,向上翻動眼皮,仿佛在搜索想說的話。終于,他喉嚨里冒出了嘰哩咕嚕的聲音。

葉一心擔(dān)心小貓受到傷害,她神慌氣短,急促地說:“你要買貓?”

老人似乎很生氣,語氣激烈地嘰嘰咕咕,聲音含糊,猶如從地底下冒出來的。

葉一心用尖利干燥的聲音喊起來:“安可!安可!”

安可不知從哪兒鉆出來,一下子站在葉一心身旁,問那個老人:“請問,您想要點什么?”

老人用干枯的手指了指籠子里的貓。他居然不問品種和價錢,甚至根本不在乎買哪一只。

葉一心渾身起雞皮疙瘩,涌上厭惡與恐怖的復(fù)雜情緒,只想嘔吐。

安可臉上綻著紅暈,顯示曖昧的快活。她麻利地伸手進(jìn)籠子,摸出一只小貓。這小貓嘶叫著,四腳亂蹬,伸出尖尖的爪子亂抓,企圖逃離掌握。但它還是被裝進(jìn)紙箱中,落到了老頭風(fēng)干的手里。

駝子離去時,他的背影被午后的斜陽放大,籠罩著店里的寵物籠,店里一下子變得陰森森的,冷。

葉一心看著安可數(shù)錢的樣子,覺得錢實在是操縱命運(yùn)的魔掌。

命運(yùn)。難道卡卡的眼淚是命運(yùn)的預(yù)告?卡卡是因為手足分離而悲傷嗎?事情看起來頗為怪誕,不可思議。葉一心在籠前怔了一會兒,忽然想到:據(jù)說小孩子可以看到大人們看不見的東西,如果真是這樣,那么,小貓具有這種本領(lǐng)也不足為奇。

我覺得駝子很古怪,卡卡能看到什么?

現(xiàn)在,籠子里只剩下六只貓了。

安可從垂落的發(fā)絲間抬起目光,對葉一心的悲傷很詫異:“怎么啦?寵物當(dāng)然是拿來賣的。況且,這么好的買主哪里去找?都像你這么舍不得,這里就該成動物園了。”

是啊,沒什么奇怪的,都是自己神經(jīng)過敏??尚∝埖拿\(yùn)將會怎么樣呢?她告別安可,離開了寵物店。

這天晚上,葉一心上網(wǎng)的時間特別長,直到眼睛疲勞得要命,直流淚水,她才關(guān)了電腦,上床睡覺。

她只是感到無力。這種無力感不是身體上的累,而是喪失意志和自信,行尸走肉般地沒有目標(biāo),沒有希望??墒?,她只能向前走啊走,仿佛冥冥中有種力量主宰著她。

兩旁的景物是模糊不清的,天空在頭頂上像一張巨大的幕布,陰暗的灰綠色,飄飄蕩蕩的,使地上的一切也失去了真實性。葉一心收集種種雜亂的信息,慢慢發(fā)現(xiàn)了這是一條小街。時間凝固了,兩旁的門都關(guān)著,稀少的行人一動不動,像蠟像一樣僵立著。

只要讓人類的任何一個動作暫停,就會發(fā)現(xiàn)其實沒有任何美感,它們是僵化的,可怖之極。沒有生命的東西,就沒有美,葉一心現(xiàn)在就置身死亡地帶。她甚至沒有逃跑的欲望,因為自己也不過是死者中的一員。

她摸了一下胸前的珍珠項鏈,感到手上粘滿了黏乎乎的東西,是血。這不是珍珠,而是眼珠。

她認(rèn)出,里面也有卡卡的眼珠。它們瞪得極大,空洞無神,這是讓你放棄一切希望的咒語。

葉一心醒了,渾身是汗,瞪著空蕩蕩的天花板,不敢閉眼。

迷局

次日,葉一心整天魂不守舍,提心吊膽。勸自己不要怕,畢竟只是夢。也許,連那個駝子也是夢的一部分。

下午,葉一心鼓起勇氣來到店里,可她不敢看貓籠。如果貓的眼睛真的被人挖走了,她會暈過去的。安可神情自若,早就忘了昨天的事,她在給寵物們放音樂,也不管它們會不會欣賞。

“店里還好嗎?”葉一心問。

“好啊,現(xiàn)在我在教兔子跳舞。”

葉一心沒有接茬,她屏住呼吸,壯著膽子來到貓籠前。還好,那些貓一切正常,正懶洋洋地躺著。只有卡卡,它靜坐著,就像入定的老僧。聽到葉一心靠近,它忽然站起來,隔著籠子貼近她,發(fā)出咕嚕嚕的聲音。

因為昨晚的夢,葉一心對卡卡倍加憐愛,用心感受它的信賴,與它交流。忽地,她的手指一陣尖銳的痛楚,卡卡跳開了,它的耳朵直直地豎著,渾身的毛根根立起,蓬松變大。

如芒在背,背后有人。

又是那個駝子,他無聲無息地靠近,眼睛分泌著糨糊樣黏乎乎的東西,使他的目光非常渾濁,深不可測。

葉一心覺得,有必要了解清楚,就問:“你……你要干什么?”

回答她的,還是那種嘰哩咕嚕的聲音,好像是某地的方言。

安可又來了,交易很快完畢。安可為什么不問問昨天那只小貓的情況呢?

直到駝子走出店門,葉一心才壓低聲音說:“他買了兩只一模一樣的貓。”

安可一點也不覺得奇怪,她說:“他是個老人,看上去有點孤僻,也許這就是他需要貓的原因吧。這種人往往很善良,我看不出有什么值得懷疑的地方,也許他怕小貓?zhí)聠伟?hellip;…”

駝子是很怪,這樣的怪長相,配上怪行為,倒也可以理解。也只能這樣想,不然,還能有什么合理的解釋呢?

不管合不合理,反正事情一直繼續(xù)下去。

星期三下午,籠里剩下四只貓……

星期四下午,剩下三只貓……

星期五下午,二只……

每一次,葉一心都想方設(shè)法進(jìn)行試探,想知道駝子要那么多貓干嘛。但駝子沒理睬她。

謎團(tuán)在心里膨脹。

夜里,她又夢見自己戴著那條眼珠項鏈,卡卡的眼球里長出了嘴,嘴里源源不斷地吐出黑色的血。她逃啊逃啊,可這條項鏈?zhǔn)冀K纏在她脖子上。

她醒了,靠在床上,眼前閃過各樣模糊的影像,只好上網(wǎng)。不知不覺中,又打開了那個網(wǎng)頁:“黑貓則勢必噴出一股黑血而亡——原來一路上的腐毒全部吸納進(jìn)了黑貓體內(nèi)。”

葉一心握住鼠標(biāo)的手不住地發(fā)抖,呆坐著,直到面前猛然閃現(xiàn)一陣血雨。她尖叫一聲,逃出書房。

鐘爾達(dá)為什么用黑色的血雨做屏保?

星期六下午,葉一心又去了寵物店,籠子里只剩下卡卡了。這幾天,卡卡的情緒越來越不穩(wěn)定,那次咬破了葉一心的手指,現(xiàn)在則拼命撞籠子,血肉模糊,毛都掉了,粘在籠子的鐵條上。

葉一心對安可說起用貓吸收腐毒的事,安可聽完一笑,說:“你懷疑有人用黑貓施行法術(shù)?”她的眼睛忽地一閃,一道詭異的眼神,令人不寒而栗。

葉一心想,我應(yīng)該買下卡卡,把它送到動物保護(hù)協(xié)會。她說:“安可,把卡卡賣給我,多少錢?”

安可生氣地說:“什么話,不賣。”

她是在開玩笑,葉一心這樣想著,就說:“你要把它送給我?謝了。”

“你想要貓,我明天給你進(jìn)條名貴的??悴荒苣米?。”

葉一心驚訝地問:“為什么?”

安可沉下臉來,一本正經(jīng)地說:“拿這種賤貓送給朋友,怎么送得出手?”

葉一心決心已定,她打開籠子,伸手去捉卡卡??]叫,它瘦了、臟了,捧在手里很輕,不停地顫抖,得趕緊把它送到協(xié)會。她轉(zhuǎn)身欲走。

“你給我放下!”安可從沒這么大聲地喊過,把葉一心嚇得一哆嗦。卡卡掉在地上,朝門口跑去。

兩個人怒目相向。

門口傳來卡卡的一聲慘叫。葉一心正要去追,只見一個黑影站在門口,正一步步向她們走來??拷豢?,原來是那個駝子,他手上抓著卡卡。

安可趕緊把葉一心擠到一邊,說:“又要買貓?”那個駝子也不說話,只是遞過鈔票,轉(zhuǎn)身就往外走。

葉一心如夢初醒,趕快往門外追去。沒想到駝子這么敏捷,一路上,他忽快忽慢,在人群中忽隱忽現(xiàn)。葉一心發(fā)現(xiàn)對方完全有能力甩下自己,索性就放慢了腳步,只是遠(yuǎn)遠(yuǎn)地跟蹤,以免打草驚蛇。她要找到所有的小貓,把謎底揭開。

謎底

駝子拐進(jìn)一條窄小的胡同,繼續(xù)朝前走。

葉一心從來不知道城市里還有這么偏僻的角落,現(xiàn)在離開了人群,她失去了安全感,更加提心吊膽。但她只能朝前走,眼前的景物越來越熟悉,好像自己曾經(jīng)來過。忽然,她腦海中閃現(xiàn)了幾天前的夢境。

因為夢見過,我才這樣熟悉?

因為來過,我才會做夢?

在那個令人窒息的噩夢里,我就是走在這條街上;或者,我現(xiàn)在又在做夢。

兩邊的門都關(guān)著,街的盡頭到底有什么?

駝子又轉(zhuǎn)過一個拐角,消失了。葉一心三步并作兩步,追上前去。前面的路更小,路的盡頭,一個黑洞洞的門口正對著她。她放輕腳步,走近小門,探出頭去一看,院子里雜草叢生,大樹遮天蔽日,陰風(fēng)習(xí)習(xí),闃無人聲,好像根本不是人類的世界。葉一心感到全身虛弱,心中充滿了那種絕望的無力感。

忽然,風(fēng)中傳來輕微的貓叫聲。是卡卡!它被怎么了?

即使真有什么妖魔鬼怪,也跟它拼了。葉一心在墻角撿了塊磚頭,隨即沖進(jìn)門去,推開了房門。

她根本沒有看到想象的鬼怪,卻由于極端的驚怵而怔住了。

這是一間空蕩蕩的老屋,墻灰剝落,蛛網(wǎng)飄搖。在屋子的正中間,停放著一具棺材!

更令人心驚膽寒的是,棺材里傳出陣陣輕微的剝啄聲,一定是卡卡在抓棺木。

葉一心沖過去,奮力掀開棺蓋。

里面是具死尸,從頭到腳被白布裹著,這一定是駝子的親人。駝子這樣做,是不愿讓它腐爛??ň驮谀抢?,它蹲在死尸上面,爪子抓出的血染紅了棺木。

葉一心彎腰下去捉卡卡,但有人在她身后猛力推了一掌,她頓時一頭栽進(jìn)棺材里。她魂飛魄散,瘋狂地尖叫,按住死尸的頭,想要站起來。但是,她的眼前立刻就一片漆黑——棺材被蓋住了!

她最后看到的景象是駝子的眼睛。

她拼命地推,用腳蹬踢,躺在尸體上狂暴地拱,失聲痛哭,但一切都無濟(jì)于事。一陣乒乒乓乓的聲音震耳欲聾——棺蓋被釘上了。

沒人知道我在這里,沒人會來救我。我被關(guān)在這兒,承受著原本屬于死尸的腐毒,承受著腐爛、蛆蟲和惡臭,我的內(nèi)臟正一點點地潰爛、腐臭,化成一腔黑血,只剩一張皮囊……

真相

駝子回到另一間屋里。里面坐著安可。駝子說:“我制做的那個假尸體怎么樣?”

安可撲上去,一下子抱住爺爺:“爺爺,做得真像。葉一心不死,鐘爾達(dá)就永遠(yuǎn)不會喜歡我。從現(xiàn)在開始,鐘爾達(dá)還會不喜歡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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