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要說人文實驗班的班主任可真難當,既得讓班里的孩子們成績優(yōu)異,又得讓他們處處體現人文素養(yǎng)。這還不算,班里還得滲透“人文理念(多么難以詮釋的詞)”。于是,班主任讓在窗臺上擺上幾盆藤蔓長長的綠蘿;壁報貼上特色班規(guī);黑板報上也要寫上和“人文”有關的東西……這應當算足夠“人文”了。
可是,還少了點什么。踮著高跟鞋,抱著手臂,她仔細審視著班里的一切,尋找著可以美化的地方,就像對待她自己的形象一般仔細。她的目光最終落在了課表上。是的,這是目前能找到的唯一一處可以再修飾的地方了。她立刻騰出一只手,敲敲英語課代表的桌子。“去,把課表改成英文的,寫好一點,體現咱們人文班的特點。”課代表欣然得令,三下五除二把課表改成了英文的,而且是用花體寫的。審視兩番,確認無誤,她對班主任說:“寫好了。”班主任點點頭“挺好的,回去吧。”課代表高高興興地回到座位上。班主任老師繼續(xù)抱上手臂,端詳著課表。是的,只有人文班的課表是用英文寫的,而且班里的孩子寫得一手花體好字。她大約這樣想著,緩緩在過道間巡視。她的臉上始終沒有什么明顯的表情,但誰都能感覺到,她就像被brightenup(點亮)了一樣。
二
早讀課下了。班主任老師把課堂交給了語文老師。語文老師是個很有資格的老師,課本上鳴謝的專家中就有他。他講課很精煉,沒有一句廢話。他喜歡講人性,無論哪篇課文,經他一講解,總要體現人性的復雜性。每篇課文中的人物各有不同,但他卻不肯一次給我們點破那些人物的微妙,每每讓我們自己體悟那些人物言辭??吹轿覀兓腥淮笪虻臉幼?,他便會如老頑童一般地笑。他就像一個裝了陳年好酒的酒葫蘆,不肯一股腦把葫蘆肚子里的酒倒出來,但拔開塞子便會有酒香飄散。平日里他給人感覺很正派,但并不正經得可怕,他是會開玩笑的。他與同學們并不像哥們兒一般親近,但也并沒有因為年齡和副校長的身份就與同學們疏遠。這種給人不遠不近的感覺,倒很像《四世同堂》中祁家老大祁瑞宣的作風。
他看到那張課表,不由皺了皺眉。抱著課本,他很感慨。終于,他開口道:“同學們呀,中華文化博大精深,每一個漢字的寫法都是有講究的。”他目光透出深情,“博大精深”這幾個字在他的山東口音強調下,越發(fā)語重心長。“你們這個課表用英文寫,我,我這個語文老師心里有點不是滋味兒。”臺下悉悉索索。他又小聲嘟囔:“當然嘍,你們班主任是英語老師,那,那就這樣吧……”臺下微聞笑聲悉索。那幾個愛笑的男生必是拼命忍住不笑出聲來的。只見他們的臉埋在書中,身子一直顫抖,再抬起頭來時,已經滿臉通紅了。
三
一陣急促的高跟鞋聲……
剛抬起頭,化學老師已在門口探頭探腦。“這節(jié)是咱班課嗎?!”左右同學趕忙點頭。得到確認,她索性把高跟鞋跺得更響,幾步踏上講臺,手提包撂上講桌,掏出學案,刷刷地翻。班里的人都像觸了閃電一般趕緊低頭找書,生怕跟不上她,惹她發(fā)火。只見她從粉筆盒里抽出一支可憐的粉筆,擼起袖子甩開胳膊就要寫字。發(fā)現黑板一角的英文課程表,她頓時怒氣沖天。指著課表,亮出了東北口音:“你們拔(八)個值日生怎么就沒一個想起來擦黑板呢?”全班一下子笑開了鍋,老師露出迷茫的神情?;瘜W課代表小心翼翼地說:“老師,那個是課表。”化學老師瞪大了眼睛,“哎呀媽呀!這不是欺負我不懂英文呢么?我還以為你們寫的是值日生的英文名呢!好好的課表寫成英文的干哈(啥)呀!”那幾個愛笑的男生,再也忍不住,笑得前仰后合,捶桌子抹眼淚的。
橫看成嶺側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一張課表,三種視角,三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