憶彭德懷伯伯二三事

　　1959年國慶節(jié)前夕，彭德懷同志由中南海永福堂遷居北京西郊掛甲屯吳家花園。后來，我來到了吳家花園，很快見到了正在地里勞動的彭德懷伯伯。
　　他放下手中的鋤頭，我們一道往屋里走去。此刻，我突然想到，我現(xiàn)在見著的正是紅軍時期的紅三軍團軍團長，抗戰(zhàn)時期的八路軍副總司令，解放戰(zhàn)爭時期的中國人民解放軍副總司令，抗美援朝時期的中國人民志愿軍司令員兼政治委員的彭德懷元帥，現(xiàn)在他脫下了戎裝，換上了農(nóng)民衣服，在地里種莊稼，依然精神煥發(fā)，自強不息，一股敬意不禁油然而生。
　　進屋坐下，我看到室內(nèi)的家具擺設(shè)不多，但整齊清潔，書籍和雜志一排排分類放在書架上。這一狀況和他住在中南海時一模一樣。我對他說：“彭伯伯，您的書好多喲！”他回答說：“我在這里除了攻讀馬列主義著作和毛主席著作以外，就是勞動生產(chǎn)，自食其力。”
　　他問我：“李志強同志的身體怎么樣？”我說：“我媽媽大病沒有，但慢性病不少，還有高血壓，有時眼底出血，但還能看書寫字。”聽我說完，他站起身來，把兩手放在背后，走了一圈，然后對我說：“你父親陳毅安黃埔出身，驍勇善戰(zhàn)，屢建奇功，是個好同志。１９３０年７月紅軍打進長沙，他領(lǐng)著你媽媽到司令部和我見面時，你還在她的肚子里呢！不幸的是，第二天你爸爸就犧牲了，那時，你媽媽剛２０出頭，從此未嫁。沒有她的哺養(yǎng)，你不可能長大成人，你要做個孝子咧！”
　　他又十分感慨地說：“紅軍撤出長沙時，我沒有把你們母子接出來，我對不起你爸爸?。?rdquo;我立即回答說：“彭伯伯，您不要這么說，幾十年來，您對我們母子關(guān)懷備至，恩重如山，在抗日戰(zhàn)爭的艱苦年代里，您千方百計尋找我們的下落，還通過八路軍駐長沙辦事處接我們到延安去。”他接話說：“你們到延安來了就好了；就在那個時候，我的兩個弟弟也被國民黨反動派殺害了！”
　　他停住了話，然后拉開抽屜，取出一張紙條，放上煙葉，卷成卷煙點燃吸了起來。接著，又取出煙斗，把未燒盡的煙蒂塞入煙斗中，又吸了一口，直到熄滅為止。我仔細觀察了全過程，便好奇地問道：“彭伯伯，您現(xiàn)在怎么吸起煙來啦？在中南海時，我從未見過您吸煙，只知道您愛吃辣椒。”他慢慢地解釋說：“我也只是偶然吸一兩次。關(guān)于這一點，你不要跟我學(xué)，要向不吸煙者看齊。”
　　我們都笑了。而后，他把手一揮說，我們吃飯去吧！在餐桌上，我們吃到的全都是他種的蔬菜。他問我：“城里的蔬菜供應(yīng)怎樣？”我說：“蔬菜是有的，但不充足，要排隊才能買到。”他說：“我每月糧食定量１４公斤，加上自己種的蔬菜和水果，不愁吃不飽，等一會你可以帶些菜回家去給你媽媽嘗嘗！”飯罷，他讓我到他的廂房休息一下，當發(fā)現(xiàn)床上沒有枕頭時，又給我找來一個枕頭。我呼呼一覺醒來，已是下午兩點鐘。此刻，他正向我的房間張望。我說：“彭伯伯，您也起來了，怎么不多休息一會兒呢？”他回答說：“我在這里已經(jīng)養(yǎng)成了新的生活習(xí)慣，就是上午讀書，下午勞動。”
　　于是，我們一同出了屋，在院子里修剪果樹和整理葡萄架。他問我：“你最近在忙些什么？”我說：“我是北京工業(yè)學(xué)院的講師，學(xué)的是工程光學(xué)專業(yè)。這個專業(yè)對我國的國防建設(shè)用處可大啦！例如衛(wèi)星上的偵察照相機、飛機上的轟炸和射擊瞄準具及自動駕駛儀、坦克和裝甲車輛上的火控系統(tǒng)及熱象夜視儀，都離不開我們的這個專業(yè)。”
　　他問了我許多問題，我都一一作了答復(fù)，但當問到從怎樣的角度和距離去摧毀敵人的坦克最能奏效而對自己又最安全時，我答不上來。彭伯伯提醒說：“你還年輕，要注意理論聯(lián)系實際，在科學(xué)上來不得虛假。”
　　天色將晚，我要離去。他看見我穿得十分單薄，非要找件衣服讓我穿得暖和才放心，于是打開衣柜去找。當他察覺到我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衣柜里面的衣服不多時，便說道，他的元帥服上交了，但衣服還是夠穿的。他拿出兩件染成青色的舊軍呢大衣，要我挑一件。我從來不要別人的東西，但為了不傷彭伯伯的心，還是挑了一件穿上?；氐郊依?，媽媽對我說：“這是元帥穿過的大衣，我們要好好保護它，留作永遠的紀念！”從此，我們一家便與住在吳家花園的彭德懷伯伯常來常往，直到１９６５年１１月２８日他離開吳家花園赴三線參加建設(shè)為止。
　　每年清明節(jié)，我都要到八寶山革命公墓給彭德懷伯伯掃墓，唯獨今年是例外。今年清明節(jié)前夕，我來到江西寧岡參加井岡山根據(jù)地烈士陵園建園十周年暨緬懷先輩活動。我把彭德懷伯伯的大衣捐獻給井岡山會師紀念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