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藍碧翠似蒼,渺遠深邃如穹。夕陽如猩紅的血液肆意潑灑在干癟枯黃的雜草上所見之處是漫無邊際的荒蕪,林衍面前的火焰不停的跳動著,僅靠著剩余的雜草燃燒著,四周的枯草被赤焰燒的焦黑,同樣被燒灼的焦黑模糊的是赤焰中幾近要融化的剪影碎片。林衍倚著一把破舊的云杉木吉他仰頭望著天空,眸里倒映出遠處夕陽暈染后仿佛鑲了一道金邊的火燒云。
第一張剪影
林衍在年幼時就喜愛剪影,他認為黑色的影子才是自己最真實的寫照,看不見臉上的喜怒哀樂,只有樸素簡單的背景襯著黑色的剪影,林衍每年都會在值得紀念的日子牽著父親寬厚又粗糙的大手去公園的老伯那照一張最便宜的剪影,返回時再買一袋五顏六色的水果軟糖。
“我的影子真好看,以后爸爸每年都能來帶我照嗎?”林衍抬起稚嫩的小臉眨著眼睛沖父親笑道。
“好,爸爸答應你”男人附下身揉了揉林衍的亂發(fā)。
時間是臺飛速運轉的機器也是一個無情的劊子手,從未停下去等待人們留戀曾經美好的回憶,匆匆?guī)ё呋蚴切腋;蚴峭纯嗟幕貞洝?/p>
林衍漸漸長大了,身高也漸漸的追趕了父親,是什么時候,林衍已經開始把手搭在父親肩上一起合影了呢。可惜的是十五歲之前的剪影在一次搬家是裝在箱子里再也找不到了。
背景大概是初春,身后的桃花開的爛熳,這天是林衍十六歲的生日,照片里林衍一手搭在父親的肩上一手抱著一把吉他,黑色的影子看不見林衍和父親臉上的表情,但卻能清晰的感受到林衍的欣喜,這把老舊的云杉木吉他是父親送給林衍十五歲的禮物,盡管吉他的音色都不準,林衍還是激動的抱著吉他興奮的徹夜未眠。
每天吃完晚飯林衍都坐在家門口的石凳上輕聲哼唱幾句流行歌曲,院里的父親常斟滿清酒小酌幾杯,偶爾酒勁上頭漲紅了臉教林衍幾首不著調的歌,林衍帶著一副廉價的耳機搖頭晃腦的配合父親,路過的同齡少年羨慕的看著林衍能擁有屬于自己的音樂設備,耳機線繞成一團放在口袋里,其實只有林衍自己知道,他的口袋里什么也沒有。
滿足,填滿充足,是興奮時的徹夜未眠,還是欣喜時的嘴角微弧。
第二張剪影
馬上要臨近中考了,林衍像往常一樣在教室里一個人復習,燥熱的夏天讓他完全無法靜下心來,突然正在發(fā)作業(yè)的同學被前桌的書包絆倒朝著林衍就倒了過來,狹小的教室本來就十分擁擠,林衍重心不穩(wěn)連人帶桌子一起倒在了地上,柜子里的耳機也滑落了出來,同學們趕緊扶起林衍,前桌附下身揀起林衍的耳機,沖林衍笑道。
“喂,你的東西借我聽兩天成嗎?”前桌晃了晃手里的耳機。
“不行,還給我。”林衍猛的搶回耳機拿起書包跑出教室。
林衍長大了,也擁有了這個年紀所謂的虛榮心,可他卻只能在周圍同學探討最近的新歌曲時在遠處默默的看著。晚飯過后,父親在收拾碗筷,林衍一言不發(fā)的坐在桌旁。
“怎么了,還要再吃一碗嗎?”父親關切的問。
“爸……”良久,林衍舔了舔干澀的嘴唇,緩緩說到:“班里很多同學都有屬于自己的音樂設備,我裝不下去了,曾經我沉醉在自己編織的美夢里,可是現在,我受夠了!我從未要求過什么,可是你卻什么也沒給我!”林衍跑進自己的房間把門摔的震耳欲聾。
男人走到林衍的房間前說到“對不起……兒子,你知道的,不是爸不給你買,是家里的條件真的不允許……”
“爸,我真的……恨透了你的軟弱。”房里的林衍早已泣不成聲。
門外的男人此時就像個無助的孩子,緊靠著墻壁望著泛黃的天花板,蒼白的嘴唇顫抖著。
寂靜的夜,一扇門,隔絕了兩個男人的心。
第二天林衍還是陪父親去照了剪影,因為今天是父親的生日,一路上誰都沒有說話,林衍和父親站的很開,盡管老伯提醒他們站近些林衍還是裝作沒聽到一樣,背景是墨綠色的葉,茂盛的讓人有些窒息的難受。
爭吵,爭執(zhí)與吵鬧,是辯解時的蒼白無力,還是背靠著背時的哭泣。
第三張剪影
緊張的中考終于結束,今天是林衍去取成績單的日子,清晨,林衍像往常一樣騎著自行車趕往學校,自從上次爭吵后他就和父親一直冷戰(zhàn),傍晚林衍和朋友們玩到很晚才回家,林衍站在樓下望著很是奇怪,以前家里暗黃的燈沒有亮著,也許,是父親睡了吧,他想。林衍拿著鑰匙熟練的打開門摸索著按下開關卻發(fā)現家里空無一人,他走進父親的房間也未看到熟悉的身影。本來考上了重點中學正準備拿給父親看成績單的林衍心里涌起了一種失望的感覺。
這時,電話響了。
聽筒另一邊傳來沙啞的聲音“喂……你是林衍嗎?你終于接電話了,你的父親在單位里暈倒了,我們先將他安置在了縣醫(yī)院里,麻煩你過來辦理下住院手續(xù)。”
林衍手中的聽筒掉落在地上連外套都顧不上穿的他趕緊跑下樓騎著自行車奔向醫(yī)院。
大汗淋漓的林衍騎到醫(yī)院就詢問路過的護士,終于找到父親的病房只看見父親的領導站在病床旁邊,而病床上的人打著吊針額頭上有些細密的汗珠。
“是這樣的,剛檢查了,你的父親貌似是因為過度勞累再加上營養(yǎng)不良……”那人說到。
“我知道了,你們可以出去了,住院手續(xù)我會辦理的。”林衍說道。
人都走光后林衍跪坐在病床邊拉著父親的手,忍耐了許久的淚腺還是在那一瞬間崩塌了。
父親在第二天的中午醒了過來,醒來后說的第一句話就是“我兒子呢……”林衍攥著口袋里的幾十元錢跑了出去,路上在附近的市場買了些菜,回到家后雖然看到自己做的一團焦黑的菜葉林衍還是滿意的裝進了飯盒,又從抽屜里匆匆翻出什么東西背起吉他向醫(yī)院跑去。
林衍坐在床邊為父親彈奏著父親教他的一首歌,盡管唱的五音不全,林衍還是很認真的唱著,這也許,是最后一次唱歌了吧。他想。
病床上的父親吃過飯后又沉沉睡去了,林衍背起吉他走出了醫(yī)院,走向通往公園那條熟悉的小路,照剪影的老伯正準備收拾攤子回家但還是熱情的招呼林衍。
這次是一個人了,黃昏的光灑在卷曲秋葉上,孤獨黑色的影子佇立在中間。和老伯道過謝后走向了公園后的樹林,在昏暗中燃起了一堆火焰,從口袋里掏出幾張剪影想要丟入赤焰中卻在丟進去的一瞬間頓了頓,最后好像下定了決心一樣將照片丟入赤焰中。
待火焰燃滅后林衍緩緩起身背著吉他走出了樹林,每一步都堅定的踩著腳下的落葉。
該放棄了,回憶的碎片早就燃盡了,而自己的所謂的音樂之路也未完待續(x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