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fēng)兒冷不丁的轉(zhuǎn)了涼,吹來了過客一般的秋。連續(xù)的陰雨天澆滅了我出游的熱情,只得讓頜骨發(fā)著緊,牙齒一遍遍磨著石榴子來碾碎我心中的忿忿不平——五塊五一個,太貴了,我自然不敢對這顆顆紅燦燦的寶石有絲毫的浪費,連核兒也一起囫圇著吞進(jìn)肚里,嗓子眼里那甜甜爽爽的余香漸漸把我牽回了童年休息的地方……
我們的家玲瓏小巧,同樣不大的院子就自然成了養(yǎng)花養(yǎng)草的地方,就像袖珍的庭院一樣。石榴樹就種在這個小院里,佝僂著的粗粗的樹干里裝的是它幾十年的記憶。父親常說那棵樹上有白蟻。那時我才四歲,自然不知那姓白的奇物是何方神圣,只是對它有敬畏之心罷了,以至于在那兒住了三年也沒有碰過石榴樹的樹皮一下。相比之下,同種在小院里的苗條的香椿樹就比老老的石榴樹容易親近多了,大人經(jīng)常從上面摘幾束來做菜,饞嘴的我也有時偷偷撕下它那又綠又厚葉子往嘴里填然后再難受的全都吐出來,那干澀發(fā)苦的味道讓我以為世界上最難吃的蔬菜就是它了。雖然長大以后明白過來香椿是要吃芽的,但一想起自己小時那照貓畫虎的樣子還是會使我忍俊不禁。
同樣令人忍俊不禁的還有東、南、西、北四只雛雞——名字是我給它們起的。我經(jīng)常像牧人一樣在院子里的草地上放養(yǎng)它們。小雛雞有時一邊叫著,一邊昂首挺胸的走著內(nèi)八字,活脫脫像驕傲的酋長在巡視自己的地盤;有時卻低著頭,像個吝嗇鬼般細(xì)細(xì)的搜查地上還有沒有自己吃剩的小米。我呢,則蹲在地上逗著被我戳的一次次的縮成小球的西瓜蟲,或者在紫茉莉的花托上收集“小地雷”(紫茉莉的種子因像微縮的地雷所以又叫地雷花)。鄰居家的小孩兒也不知什么時候爬上我家矮矮的圍墻,瞪著小眼睛坐在墻頭上好奇的看……后來,四只雛雞被爬到我家來覓食的流浪貓咬死了,我只能呆呆的看著父母把它們葬在香椿樹底。那是一個怎樣寒冷的秋天啊——天空霧蒙蒙的,雨總是下個不停,我在屋里哭哭啼啼的看著窗外:“東、南、西、北沒有了,世界上還有方向嗎?”唉,有的,只是“瀝瀝”的雨聲和兩個大小不一的石榴,我使勁咀嚼著帶著白皮的石榴粒兒,咽著甜甜涼涼的苦水,盼望著晴天快點到來。
后來,我們搬進(jìn)了大一點的新房,在經(jīng)歷了幾天的喜悅后,我就又開始懷念心中的那個獨一無二的“庭院”了,懷念那里的石榴樹,香椿樹,西瓜蟲,紫茉莉,小雛雞,還有那個瞪著小眼睛總愛坐在我們家墻頭的鄰家小孩兒……我常常騎著兒童車噠噠噠噠的來到那個熟悉的地方。我一看那個草綠色的大鐵門,就有一種想拉開它的欲望,可我知道出來迎接我的肯定不是我的父母,因為那兒已經(jīng)成為別人的家,而在那扇鐵門后面小憩的童年也早已拍拍土站起來跑到了別的地方。可我并不為此非常心傷,因為美好的珍貴回憶,會被我永遠(yuǎn)的牢牢記在心上……
窗外的雨還在下著,石榴只剩下了空空的軀殼。光陰似箭,我的心靈還沉浸在昨日的回憶里,人卻已經(jīng)讓時間給拉扯大了。那顆石榴樹還在嗎?當(dāng)我的兒童車卸下兩個輔助輪后,自己就再也沒看望過它了。只知道后搬進(jìn)去的那一家子就送了兩年的清爽的石榴,我又在心里偷偷盼了幾年,終于明白他們不會再來了,微微一笑,便永遠(yuǎn)的斷了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