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從學校回來的路依舊很冷清。一年了,快放假了,今天路上很靜,很靜,我哼著小曲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的。就像路面上的水泥和被樹枝吊起來的葉子都在聽我唱歌。
到家了,把車子停好,剛走進門,媽在旁邊的沙發(fā)上坐著。我拎著書包正要往電腦屋扎的時候,媽突然說了句:“那個男人又來了”。我戛然止住了腳步。書包還由于慣性,以我的手為圓點做變速圓周運動。書包上有個鐵拉索,是兩年前那個男人幫我按上的,原本那拉索是塑料的,可他說那不結(jié)實。我還記得,那時候他不小心用錘子砸掉了半個手指甲,還傻呵呵跟我說沒事,上醫(yī)院看看就好了?;氐椒坷飼r,我故意在門縫中看看,結(jié)果確實是我想的那樣。他疼得齜牙咧嘴,用右手使勁捏著大拇指,血淌在垃圾桶里,拇指已經(jīng)成了慘白色。他還是背對著我,我記得那時候我眼圈一下子就紅了,鼻頭也酸的不行。我把門推開,喊了聲“爸!”他又戲劇式的把齜牙咧嘴的表情強行彎成了滿臉摺的笑容。“我沒事,就感覺指甲里有點癢,睡覺吧,啊!”我知道,我之所以成為一個好強的女孩子,都“怪”他!
書包拉索在地上摩擦著,發(fā)出金屬特有的清脆的聲音。他可愛唱歌了,沒事就五音不全的來兩嗓子。有時街坊鄰居給他起外號,叫“大炮”。可見他歌聲的殺傷力是很強的。想到這里,我都不知道為什么我的嘴角是翹著的。“他,我估計是想你倆了,你弟去你大舅家了,我讓他今天別回來了。我給他打電話告訴他你爹看你來了,你見他不,你弟弟說不見。我問他,那去學校找他咋辦,他說他要告訴所有老師,不見那個男人。”媽的話又合上了我的回憶錄。我說:“那他現(xiàn)在怎么樣了?”“離了,之前那個小三貪他那點錢,他自己也覺事了,就離了。”媽停了一會,又說:“聽你三姨姥說,他又搞一個。三十來歲,滿臉黑疙瘩,就身條挺勻凈,聽說。”我說:“你早點睡,門鎖好了,別的就別管了。我睡覺去了。”移動了步子之后才發(fā)覺,我攥著書包的手已經(jīng)出汗了。我又想,是我的汗,還是書包的淚呢?
寫字臺里躺著一張照片,本來有相框的。只是被我摔碎了。那是張康復(fù)照。只有我和那個男人。我雙手抱著打著石膏的腿。石膏已經(jīng)裂開了。是我摔裂的。因為康復(fù)了,那東西便不再需要了。只是我還記得,他抱起我的時刻。他老了,蹲下去的時候很慢,很慢。因為是二樓,我的腿又不能經(jīng)受太大波動。他又呵呵的說:“來!背上的干活!”十七年來,我從沒認真看過他的背影。沒有注意過,頭頂?shù)陌l(fā)根,其實都是白的。沒有注意,他肩膀的肌肉松弛了很多,沒有注意過,他的脊椎已經(jīng)變形了,沒有注意過,他那層為我修書包拉索而犧牲的半塊手指甲,已經(jīng)那么厚,那么厚了。他背起了我,我還記得當時我不敢用力氣摟他的脖子,怕傷了他。我亦記得,他一路都在對我說“抓緊嘍!別掉下去嘍!”他一直都樂呵呵的。
從小到大,家長會都是漂亮的媽媽幫我開的。我很驕傲有個漂亮的媽媽。我從沒讓他去過。我嫌她不會說話,給我丟面子,嫌他穿土里土氣的。現(xiàn)在我知道了,他土里土氣的原因,就是我身上時尚的套裝,潮流的打扮,前沿的消費。他犧牲了自己該享的福,把滿足感都給我了。
我討厭表里不一的自己,我明明對媽媽說,對你很反感,可還是惦記你過的如何。我是個貪婪的壞家伙??墒?,你不知道,我在門縫里看你掙扎的表情,心就像在碎玻璃上被蹂躪一樣。我不會表達愛,我跟你一樣好面子,我從沒直接關(guān)心過你,總是搞些“小動作”,然后等著看你欣慰轉(zhuǎn)過去偷笑。其實你不知道的,還有好多好多……
父親節(jié)那天,回家的路依舊很安靜,白天我還在大聲的提醒別人“今天是父親節(jié)!趕緊打電話啦!過了這村沒這店啦!”晚上,我自己依然在回家的路上,學著你,唱著你走調(diào)的歌……
葉子安靜的墜落,再也不會回到樹上了。你離開了這個家,我便知道你是不歸的雁,不會往回飛的。但是,我想在今天告訴你,我長大了,翅膀硬了,可以像你一樣堅強的忍痛,一樣的飛了。只是,不知道別的雁有沒有幫我稍那個我傳達了很久的信呢:爸,我想你了!如果你看到了,你會不會又像原來一樣偷偷的笑呢,抑或是摸著淚,后悔著什么……
滄州黃驊市高二:免于哀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