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錢所見

金錢，那是人類賦予我的名字。我不明白這些字眼兒本身到底有什么意義，但我至少知道：金錢，就是財富；而財富，就是人類物質(zhì)世界的最高主宰——不是我自夸，我見過的所有人類就是這樣，把金錢，把我！放在第一位??！所以我感到自豪，人類創(chuàng)造了我，又賜我最頂峰的地位。于是我也就如愿以償?shù)?mdash;—如人類的愿，也如我的——每天觀看著人們圍繞我的“戰(zhàn)爭”。

約翰，我記得這是當(dāng)?shù)匾粋€富商家的公子的名字。那個富商也算是“成功人士”了呵，似乎是一夜之間他的財富突飛猛漲，于是他理所當(dāng)然地成了個十足的暴發(fā)戶。當(dāng)然，有這樣一個“偉大”的父親，“約翰小少爺”自然樂意當(dāng)一個養(yǎng)尊處優(yōu)的公子，并且向父親“學(xué)習(xí)”。

畢竟是這樣的身份，約翰在同齡孩子們中間也是倍受人崇拜的偶像，那揚(yáng)眉吐氣的神情、高談闊論的語氣，甚至連周圍孩子們連聲諾諾、刻意討好的樣子，都簡直像極了富商和他的“朋友”們。

但是在小少爺身邊的孩童里，有一個不同的身影。那孩子是杰克，富商太太的傭女的兒子。說到這孩子，我也不由得心生憐憫。他的家境和這公子正好相反，他家是鎮(zhèn)上最貧窮的一戶，這是眾所周知的。杰克那瘦卻強(qiáng)健的身子，正伏在精美大理石石雕的門框邊，小心翼翼地悄悄探頭看小少爺向孩子們展示他的新玩具。他怔怔地看著出了神，有時不時回過神來察看是否有人走來或者石雕門框有沒有被弄壞弄臟。

他們便是這樣兩個孩子，一個是富商公子，一個則是幫傭人的兒子。我不能評價他們的好壞，只能輕嘆那可憐的窮孩子與我無緣。只有擁有我，才能擁有幸福，我才是一切！——我曾經(jīng)是這樣認(rèn)為的。

富商帶著家眷來到這座不算富裕的小鎮(zhèn)的第一天，杰克的母親就因?yàn)槟芨捎质智?，被太太相中成了貼身女仆。于是杰克也有幸被帶進(jìn)這天堂般華麗的“宮殿”——富商家的別墅。但是母親太忙了，根本無暇顧及他。他靈活的雙腿，一下子就在別墅里竄開了。杰克心里又歡喜又害怕，喜是因?yàn)閺奈匆娺@么多財富，華麗的構(gòu)造、隨處可見的大理石雕，以及各種他聞所未聞，叫不出名字來的精美器具；但是他害怕，卻是因?yàn)榕卤粍e人發(fā)現(xiàn)，然后一定會被嘲笑——先前他已經(jīng)被街上的野孩子笑過幾回了——因?yàn)樗囊律焉峡偞蛑笮⊙a(bǔ)丁。他每次都只能在心里憋著氣，表面上卻不能作聲，不然別人只會笑得更兇。

小小的身影在過于寬敞的房廳里飛奔，終于，他趴在一扇大門前停了下來，門邊的石雕與其他地方的有些許不同，不過也是一樣的精妙美麗，好像一碰就會碎下來。門里傳來陣陣孩童的笑聲和喧嚷。——約翰正忙著向新伙伴們展示他的“收藏品”，全都是杰克不曾見過的，閃著金光的稀奇玩意兒（也許并沒有閃著金光，不過是杰克激動的錯覺罷）。他絲毫沒有發(fā)覺門前孩童的存在。而杰克看得煙花目眩，突然心里生出一絲悲傷的感覺，于是難過起來。為自己的貧窮，為父母不像別人那樣富有而憤怨。小小的心房里擠滿了好奇、憤怒和悲傷的感情，好像就要炸裂了一樣。

他離開了。我看著他孤獨(dú)瘦小的背影，只覺得竟有些厭惡自己了。我不明白，既然人類自己為了追求我而受苦或者歡喜，為什么還要反過來對我憤怒，埋怨我呢？

可憐的小杰克沮喪的回到家——那間矮小、擁擠的磚房，只有兩間房間卻擠下了他、母親還有兄弟姐妹一大家子人。正好母親也回來了，她滿臉帶笑，小小的臉頰紅撲撲的，手上、麻布長裙上沾滿了灰塵，但她似乎毫不在意，她正為自己終于謀得了一份收入菲薄的工作而高興。雖然她從來不看重錢財，但為了維持家里的生計，她必須想方設(shè)法更多地接近我。她總是很快樂，不管多苦多累的活，她都哼著歌兒做著。杰克也很敬愛她，也為他有一個能干的母親而在心中有點(diǎn)自豪。

母親看出了杰克的心事（可憐的孩子臉上掛滿了悲傷），便問：

“怎么了，孩子？今天是應(yīng)該高興的日子呀。”她每天都這么說，仿佛每天都開心的不得了。

“不，媽媽……也許是那樣，但是！……”杰克頓了頓，猶豫了一會繼續(xù)說道“但是為什么？別人可以擁有那么多財富？這不公平！”

我心中“咯噔”地一跳——他說中了我一直不明白的詞語——公平。公平！什么是公平？我以為我就是公平，以為人類只遵循我??！

但我似乎真的錯了。

母親聽了，露出意味深長的和藹的微笑，輕緩地?fù)崦煲蕹鰜淼暮⒆诱f：

“不。親愛的”她的語氣溫柔而堅定“你只看到別人擁有許多金錢，但是你不知道，那是‘財產(chǎn)’而不是‘財富’。”

“金錢只是財產(chǎn)，而不是財富。”我聽見這句話，好像被什么東西擊中了心臟。我總以為，以為我就是主宰，就是一切，就是生活。但是，我一直都錯了，錯的那么深，直深入我模糊存在的“心臟”里……

我靜靜閉上眼，任憑思緒陷入深淵般的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