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第一只眼看到的是“只有興亡滿目”,第二只眼看到的是“斜陽草樹,尋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那么第三只眼看到什么,依舊看到“落日摟頭”的凄慘嗎,依舊看到“綠野風煙,東山歌酒”?不,他看到了“神州畢竟,幾番離合”,看到了“汗血鹽車無人顧,千里空收駿骨”,看到了“世間應有芳甘濃美,不到吾家門戶”。
漫漫紅塵外,悠悠天地間,稼軒獨處帶湖雪樓。樓下,長江滾滾;樓上,鵬翼垂空;而人間早已是淚灑天外。帝王的歌舞升平,紙醉金迷,讓遼闊神州,一點點被入侵者奪去。斗轉(zhuǎn)星移,有誰可知君已幾代,春秋交替,人間離合悲歡。也許文人墨客都有感知天下而先于人的靈敏觸感,但稼軒的第三只眼,做到的更勝一籌,因為“千古興亡,百年悲笑,一時登覽”,因為“此事君自了,千古一扁舟”,因為“鵬翼垂空,笑人世,蒼然無物”。此時,天嘆,月吟。
淚已盡,心已碎,一切不再回頭,樓已毀,官已罷,一切令人悲愁。“平生塞北江南,歸來華發(fā)蒼顏”,一句十二字,一生戎馬,歸來白頭,寫的淋漓盡致。曾策馬揮刀,號軍百萬,還記得曾“壯歲旌旗擁萬夫,錦襜突騎渡江初”,那是獨屬于英雄的霸道。一句“馬作的盧飛快,弓如霹靂弦驚”,誰能否認,稼軒不是英雄。然而,被迫從戰(zhàn)場調(diào)往邊疆,當寒蟾與玉兔泣成的天色飄進大漠,微醺下飲酒,忽轉(zhuǎn)身,看見那把與自己征戰(zhàn)數(shù)年的劍,嘆道“倚掛空齋作琴伴,未得攜去斬婁蘭”。月色如水瀉下,微醉的眉宇間,有些怨,有些愁。對于英雄的宿命,從未懷疑,因為英雄的死是壯美的,華麗的,而自己看到的英雄下場是“汗血鹽車無人顧,千里空收駿骨”的凄慘。此時,天嘆,月吟。
徙轉(zhuǎn)鉛山,擺脫紛爭,拋掉喧擾。曾經(jīng)的情思與氣魄,威風與霸道;如今的,離合與悲歡,沉寂與孤寥一并襲來,心情變復雜了,“醉舞且搖鸞鳳影,浩歌莫遣魚龍泣,”不知何去何從。讓過去過去,讓未來到來,要做到談何容易。夜晚如期而知,不如放懷,看到自己“左手把青霞,右手挾明月”的閑適,看到自己“舉頭西北浮云,倚天萬里須長劍”的快意,看到自己“花徑里,一番風雨,一番狼藉”的嘆惋。這世間“溪上路,算只有,紅塵不到今猶古”。瞬間,一切恍悟“富貴千鈞如發(fā)”,“世間應有芳甘濃美,不到吾家門戶”。認清了世間,看清了現(xiàn)實,那么,不如讓“水隨天去秋無際”。此時,天嘆,月吟。
當一切由第三只眼看清,英雄,處在“煙柳斷腸處”,卻早已名撒萬里江天。
當夜咬破明的唇,將最后一絲血跡流于天際,獨倚危樓,獨處鉛山又怎樣
第三只眼看到的是天明,是瀟灑轉(zhuǎn)身,是柳暗花明;第三只眼看到天的淚為英雄而流,月的情為英雄而動。
英雄,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