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說,張愛玲是一個傳奇,她寫盡了大上海的悲歡離合,喜怒哀樂。最早是那一道白玫瑰與紅玫瑰的永遠沒有答案的選擇題。再后來,便是戰(zhàn)火紛飛中流蘇和柳原的傾城之戀,芬芳卻沉重的第一爐沉香屑,以及苦卻不能忘懷的茉莉香片。每個故事都令我感慨萬千。而最愛的便是那讀了千百遍的《金鎖記》。
“年輕的人想著三十年前的月亮該是銅錢大的一個洪荒的濕暈,像朵云軒信箋上落了一滴淚珠,陳舊而迷糊。老年人回憶中的三十年前的月亮是歡愉的,比眼前的月亮大、圓、白;然而隔著三十年的辛苦路望回看,再好的月色也不免帶點凄涼”。
她是一個被罪惡欺騙的少女,被一個封建的舊家庭和一個殘廢的男人無辜的奪去了一個女人最寶貴的的青春,可她仍得不到甚至是一個丫鬟的正視。于是,活潑動人的天性在絕望中窒息成一種乖戾,演變成一種粗魯與潑辣。她在一個紙醉金迷奢靡華麗的舊家庭,亦是一個舊社會中的夾縫中艱難生存,憤怒到無力。分家是她最后的一點點希望,可命運仍不罷手。
走出大家庭,她終于有機會去追求自己的幸福,可對于她早已動了情弦的季澤,她仍惴惴不安的擔心著他的意圖。人心的惡在她心中打下了深深的烙印,她自已亦是被命運的黃金網(wǎng)絲纏的無從掙脫。她強悍的罵跑了季澤,內(nèi)心卻確是那般空虛無助;于是,她越發(fā)瘋癲了起來,可又有誰知道,她只是在掩飾內(nèi)心最無力的脆弱。“她捏著自己的腳,想起了想她錢的一個男人;卻又冷笑了起來……”
她自將墮落,卻把命運的恐怖夢魘又帶給了她的女兒;她本是一個善良而又膽怯的女人,可在宏大的宗法倫理構架中儲存著惡,見習著惡,只等時間一到便向著更年輕一代的女孩潑灑。她的女兒便是悲劇的延續(xù)。面對心愛的世舫,長安是渴望幸福的,可她卻無力把握幸福,亦沒有勇氣去承受這份幸福;她向母親屈服了,向這個丑陋的社會屈服了,只是將自己的愛情與青春,又托付給了曹七巧式的命運。在她的臆想中,也許七巧會因為她的自我犧牲這個“美麗蒼涼的手勢”而覺得感動、快樂,于是她便在這空虛的假想中獲得了一種凄楚的甜味。
人的心靈就像是一面鏡子,扭曲的心靈只會映照出一個扭曲的世界。
七巧的心靈就是一面被混亂的社會扭曲的鏡子,映照出當時中國最時新的東西卻也是舊社會最腐朽僵化的渣滓。金錢所帶給她的抽象的、虛假的滿足從未讓她真正快樂,反而更深刻地讓她感覺到可怕的空虛。這時金錢唯一能暫時地緩解她內(nèi)心痛苦的作用,便是成為她奴役折磨別人亦是自己的工具。“七巧似睡非睡橫在煙鋪上。三十年來她戴著黃金的枷。她用那沉重的枷角劈殺了幾個人,沒死的也送了半條命。”
人性的旅程中,總有一份“惡”在心底悄然發(fā)芽,命運不公的澆灌,人性便漸漸滋養(yǎng)成一種邪惡。每個人都覺得別人走進了幸福的門,自己卻進不去,費盡心機后的絕望開始演變成嫉妒,排斥,破壞,干擾。可是總有人忘記了,錯過了,然后就永遠失去了,沒有了。像七巧??蓱z得人沒人可憐。而張愛玲,正是用這樣細膩精致的筆調(diào),揣摩珍藏了一顆在苦難中扭曲的靈魂,嫵媚猙獰了人性一種別樣動人卻可怖的悲涼,
“三十年前的月亮早已沉下去,三十年前的人也死了,然而三十年前的故事還沒完——完不了。”
七巧人性的扭曲與黑暗早已被時代風云變幻的浪潮掩埋,可又是時代鑄就了這一切。時代在發(fā)展,然而人性這本善亦是惡的書還未讀完——完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