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進亦憂,退亦愁”,在進退兩難之間,在無數(shù)次徘徊之時,他,會如何抉擇?
伴著天邊寥落的寒星,穿過層層歷史輕紗,翻動書軸,書頁里,這樣一位身穿水墨長衫,頭戴白玉發(fā)簪的書生出現(xiàn)在歷史塵埃深處。馬立于交叉路口,馬上的書生微微皺眉,映于眼簾的,是兩條風景不同的路。一條路,是田園雅居,書生望到了閑適和悠然自得之樂,書生笑了笑,馬頭朝向這邊,準備向著這條溢著陽光,看見光明的路走去。但,他還是忍不住看了另一條路,那一條,是仕途官路。極目望去,官場里無數(shù)名利,榮耀與財富,沒有陽光,卻更加誘人,散布著未知的氣息。書生點了點頭,又調(diào)轉(zhuǎn)馬頭,向仕途官路走去。
此時的書生,還不知前方的重重苦難,立于泰山之上的他,風華正茂,帶著幾分狂氣,隨口一唱便是“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他要攀上山頂,去感受居高臨下之雄偉。風中有一駿馬馳過,他又想到“所向無空闊,真堪托死生,驍騰有如此,萬里可橫行”然而,這個條路表面的光彩,很快便被時間的流逝洗去,真正的苦難,才一點一點在前進之路彌漫。在長安應(yīng)試,卻慘遭落第。向皇帝獻賦,向貴人投贈,卻過著“朝扣富兒門,暮隨肥馬塵”的悲苦生活。然而你一人受難還不夠,還要讓你見證人民的疾苦和國家的危難。安史之亂的爆發(fā),無疑于給原本生活不濟的人民再添壓力。他一方面想到戰(zhàn)爭中百姓的疾苦,輕唱著“牽衣頓足攔道哭,哭聲直上干云霄。”一方面又要想國家面臨走向滅亡的危機,有哀嘆著“白頭搔更短,渾欲不勝簪”時代用冷酷的目光選中了杜甫,讓他受盡種種折磨,用枯瘦的手去蘸起人民墨汁般濃黑的悲哀,來紀錄盛唐這個偉大的時代如何走向沒落。
國難,民生,此時的杜甫,已走了所選之路的一大半,他回頭看,戰(zhàn)火紛飛,民不聊生,他只好繼續(xù)向前走著,他繞道甘肅進入四川,一路上他聲酸詞苦地唱著:“有客有客字子美,白頭亂發(fā)垂過耳,歲拾橡栗隨狙公,天寒日暮山谷里。中原無書歸不得,手腳凍皴皮肉死。嗚呼一歌兮歌已哀,悲風為我從天來!”他一路唱著,直到杜甫草堂,似乎此刻的命運終于有了些寬恕,讓他在無數(shù)的苦難中有了一絲喘氣的機會。才得以在春風夜雨里輕輕唱到:“好雨知時節(jié),當春乃發(fā)生”。好景不長,朋友被召回京城后,此刻的杜甫,才真正意識到,自己曾做的那個選擇,那個仕途官場之路的選擇,光明的背后,盡是荊棘,全是磨難。他此刻已無力再為百姓歌唱,獨登岳陽樓,只唱出了:“親朋無一字,老病有孤舟”的嘆息。
詩仙李白昂著頭,在盛唐的繁榮里向上走,一字一句盡是盛世之繁榮,而命運多難的他在一生憂國憂民的淚中低著頭看完了晚唐的衰微。他的詩,不是用筆寫成的,而是在刀光劍影中一刀一筆刻下的;不是墨凝聚的,而是用天下布衣在戰(zhàn)火中的血與淚涂抹而成的。選擇另一條路,或許他可以有李白“人生在世不稱意,明朝散發(fā)弄扁舟”放浪江湖的瀟灑,可以學(xué)劉禹錫“無絲竹之亂耳,無案牘之勞形”的閑適,更甚者,他只需要像孟子一般“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的自得其所以,但他沒有,他選擇了“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他選擇了“吾廬獨破受凍死亦足”。憑著那些,那些如所有赤子一般深深的,在寂寞的明月下閃閃發(fā)光卻又隱隱作痛的愛國情思,他選擇了那條看似輝煌背后布滿荊棘的仕途。今日杜甫草堂前似乎還能聽見他的吟唱,進退之間的選擇,他,選擇了進。
是進亦憂,退亦憂,其必曰:循內(nèi)心之所想,做志向之所事。杜甫提交的答卷或許并不完美,或許另一條路上有更多的陽光,但那些轉(zhuǎn)錯的彎,走錯的路,萬方的多難,成就了如此一個獨一無二的詩圣。所以,不必再做選擇,現(xiàn)在的,便是做好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