蜷在臨水閣臺藤制的沙發(fā)里,三月未央,四月伊始。
一絲寒意侵襲了整座古城。風,不知疲倦地從鏤空木制的半身窗中毫無保留地吹著每個人那張厭倦世俗的臉。于是,木樨花草的濃郁,紫檀木神秘久遠的古香夾雜著女人臉上厚厚胭脂的脂膩味在空氣中肆無忌憚地浮動著,游離著。
每個人都不約而同地打了個冷顫,立馬起身抿一小口面前煙霧裊裊,濃淡適中的虞山茶。似乎這一口氤氳的熱茶驅(qū)趕了所有的寒冷與倦怠,于是又閉上眼睛,滿足地靠倒在了稍顯陳舊的椅背上。茶客們躲在這古樸小屋,水榭樓房中,暫緩暗中日趨強烈的避世之心,任由時光傾瀉在年華的縫隙里。享受著冷與熱的融合,靜謐的黃昏色彩。
望著遠處天空如赤青色的墨一點一點從看不到的地方昏暗下來,黃昏的漸變色,鱗次櫛比的青墻綠瓦屋在天空的映襯下變成魚鱗般細致,卻又被河水的濕氣充淡。河水就在長滿青苔的石階下,溫柔地沖洗著,久而久之,青苔竟有了耀眼的綠,如翡翠般渾然天成。
笨重的茶幾上,只有一壺菊花枸杞茶和一個青瓷杯。小巧玲瓏的它們和碩大的黑油漆雕花茶幾實在有點不太般配。也就將就了吧,世界上有多少東西是完全合乎自己心意,沒有一點不情愿的呢?想到這里,心也釋然了許多。
鄰桌上插在花瓶里的一根細長拼接孔雀羽毛讓我為之鐘情了好久。纖細的羽毛,優(yōu)雅的墨綠,幽暗的湖藍,深邃的黑,這三色的強烈撞擊,占據(jù)了我的整個視覺。
肩上掛著半濕白毛巾的伙計,夸張地用肥大的手在我眼前晃了晃,我才驀然回過神來。他寬厚的下巴耷拉著,友好地說“再不喝,茶涼了,幫你加點熱水吧。”
我微笑著道了謝。早已沉底的菊花與飄在水上的枸杞,在熱水的加入下,活潑地
翻騰起來,我才注意到,在我眼前的這個可愛家伙差點被我忽略了。
枯萎的菊花,干癟的枸杞早已綻開,膨脹,露出黃色的花蕊,露出原本屬于它的美麗,把一生最美的優(yōu)雅姿態(tài)呈獻給人們。菊花在泛黃的高溫水下涅槃重生,原來。美麗也是需要歷練,需要水火的洗禮。脫落的花瓣和未來得及溶解完全的顆粒冰糖攪合在了一起,在水里孕育出甜分的油膩。我喜歡情深卻不那么癡纏的東西。生死間的奧秘,人的一生都在參悟著,也許一個人要走很長的路,經(jīng)歷過生命中無數(shù)突如其來的繁華和蒼涼才能變得成熟。等待和被等待都是很奢侈的東西。這些食材似乎在水里耗盡了一生的力氣,喪失了積累一生的靈氣,哭盡了一生的苦澀眼淚。我才感覺萬物的偉大,萬物的生命竟也可如此,讓我肅然起敬。
倚窗而望,煙雨如青絲,濕了白發(fā),迷了熱切的眼,碎了等待的心,纏繞了望穿秋水的一生。有人說過,“深諳世故卻不世故,才是最成熟的善良”,在繁華巷口,車水馬龍中,人們在隨波逐流中迷失了自我,就愈發(fā)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到返璞歸真的自己。
邁出了茶館高高的木坎,嘈雜,喧鬧隨風塵遠離。回頭望,我的座位便有了新的主人,望她也能讀懂其中奧秘,不要只是歇腳于此的匆匆過客。
待一切塵埃落定,洗盡鉛華,愿歲月靜好,安然若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