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偏愛與你學(xué)詩,你的諄諄教誨:“有花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第一次點醒我有關(guān)于人生的哲理;我仍感動著,當你的朋友對母親用略帶嘲諷與輕蔑的口吻時,你對我說的:“我娶了你媽媽,一點也不后悔,更是慶幸,有了你這樣一個女兒”;我喜愛靠在你懷里,無論是寒冬酷暑烈日嚴寒。依附那種專屬于父親的尼古丁氣味的沉穩(wěn);我懷念曾經(jīng)寒冬臘月里你幫我暖手,我只望著桌上茶杯冒出的騰騰熱氣出神,卻不敢抬頭注視那個時候威嚴依舊的你;我欣然面對于剛公布的成績,謝謝你,給予我的完全信賴,同意我的報喜不報憂。只是淡淡的說到:“你努力就好,爸爸相信你。”
那一幕永遠刻骨銘心,霓虹燈閃爍下的酒場,父親不斷“酗酒”的身影忽隱忽現(xiàn),我扯扯他的衣角,示意他別再喝了。父親便低下頭,一大片燈光像流沙一般撒在他身上,投射下一團陰影。他依舊帶著慈愛沉穩(wěn)的語氣說著:“放心,爸爸沒事。應(yīng)酬而已”,可是父親不斷掩飾著的咳嗽聲出賣了他安慰我的話。我知道,他久經(jīng)折磨的胃和肝臟早已叫囂著要他停止。我木訥的坐在父親的身旁,看著他一圈一圈敬酒,我沒有拆穿他的謊言,我知道父親為了我和弟弟,為了這個家付出了太多太多。
凌晨的夜晚獨有清冷的月光,寒意更是透徹滲入骨髓一般。我攙著醉步不穩(wěn)的父親向家里走去,昏黃的路燈將我們遠去的背影拉得很遠很遠,像是遠過了時間。
開一盞擁有橘黃色燈光的壁燈,將父親扶到床邊。我便到廚房準備好了每次父親酒醉后要喝些的溫牛奶,剛要踏進他臥室門,卻瞥見父親彎下腰嘔吐不止的身影。他漲紅著臉,困難的彎下早已不年輕的腰背,不時回頭張望著,生怕我看到他的狼狽。父親盡力不讓自己發(fā)出太大的聲響,卻又止不住的嘔吐起來,濃重的酒精味瞬間襲卷整個房間。眼眶里的淚花濺進牛奶杯里,清脆的聲音點醒了我。我退到墻角,努力著不讓自己哭出聲來,用力地握緊手,清楚的感覺到指甲掐進肉里的痛楚。我和父親一樣,一樣的想給彼此希望和安慰。
正月十五,正是元宵佳節(jié)。室外鑼鼓喧天,一派喜洋洋的融洽氣象。母親和我端坐在桌邊,靜靜看著收拾行李將要遠行的父親。那一刻,似乎時光與空氣都凝結(jié)成冰,只剩下飯桌上一碗還冒著熱氣的湯圓,氤氳彌漫著,看著不真切。父親走了,留下背著行李的背影和日漸衰老的臉龐。母親偷偷拭去眼角的淚水,我轉(zhuǎn)過臉不去望父親離開的背影,卻發(fā)現(xiàn)自己早已涕泗橫流。淚水順著潤濕的絲絲縷縷發(fā)絲滴在地板上,整個世界安靜的可怕,滴答滴答……
距離產(chǎn)生的不是美,而是隔閡。家里和父親的工作地點并不算是太遙遠,但卻隔開了我和父親,喪失了最后泯留下的眷戀。電話里不斷傳來父親千篇一律的囑咐聲,我也便機械麻木的回答著:“嗯、好。”久而久之,父親便也沒了興致。偶然接起父親的電話,我們倆久久不語。那種空曠的沉默是要比死亡還要可怕的東西,它宣誓著,我和父親之間終究隔了一層厚厚的厚障壁。看著床頭我年幼時與父親親密無間的合照,我便突然有些嫉妒,依舊讓淚潤紅了眼眶。
父親老了,便沒有了當初的威嚴與年輕氣盛,鬢角那偷偷生出的像是被純白色油漆渲染過的銀發(fā),反倒是為父親增添了幾分沉穩(wěn)。從樓道里遠遠的看到父親扛著幾麻袋沉沉的重物走來,我和母親趕忙迎上去幫父親接下麻袋。我耐心的打開父親纏繞在麻袋上一圈圈的繩結(jié),迎面撲來一股來自大山里的清新核桃香?;蛟S是看到了我疑惑的目光,父親擦著額上的汗水,笑著露出潔白的牙齒,與他黝黑的臉龐相襯著,耀眼萬分。微微喘著氣說到:“今年大山里出產(chǎn)的核桃特別好,便給家里帶了些回來。”我和父親一同將核桃搬進家里,而母親也高興的走進廚房為父親做些他愛吃的飯菜。那是父親第一次在家里喝醉,他很安靜的躺在床上。就像是個孩子一般,緊緊的攥著我的手,口里重復(fù)說著:女兒,我把你和弟弟看得同樣重要,我從不后悔有你這樣一個女兒。”我說不出那一刻涌上心來感覺的叫什么,只覺得鼻頭酸酸的,眼眶像是被滾燙的巖漿濯洗一般,止不住的涌出淚花。
我跟隨父親一路到了火車站,過完安檢,我正準備說些什么,卻聽見廣播里傳來播音員甜美的提示音,聽著格外刺耳,它催促著父親快快行走,快快離開。到了最后一道允許送行的鐵閘門,從小小的門口突然擠出好多乘客,就如同三峽水庫放水一般壯觀??粗?,卻沒有了那種開闊的心境。父親留下幾句簡短的囑咐便轉(zhuǎn)身走進鐵門。他瘦弱的身影越走越遠,我突然就想到了朱自清所寫的《背影》里的父親,一樣的舐犢情深。所不同的則是離別的角色對換,我并沒有像朱自清那樣對父親噓寒問暖。我只是學(xué)著他的方式,默默的送別他。
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在通向不惑之年的旅途上漫天風(fēng)雪、寒風(fēng)凜列。時光就像是飽受稱贊的雕塑大師米開朗其羅一般,揮舞著刻刀,在父親的面龐上增添幾分滄桑與衰老。我開始想象著,父親年邁后的景象,也許成為了一位老頭子,也許樂于過著閑云野鶴的生活,但是唯一不變的,依然是那份深沉濃烈的父愛。就如同申寶峰說的:“父愛是一縷陽光,讓你的心靈即使在寒冷的冬天也能感到溫暖如春;父愛是一泓清泉,讓你的情感即使蒙上歲月的風(fēng)塵依然純潔明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