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多抗美援朝的士兵從那以后再也沒回來,太多隨同至朝的婦人從那以后也失去蹤跡。沒有人知道她們是否生還,沒有人知道她們身處何地……
A
1,
我叫鐘果,與祖母相依為命。生在中國,長在平壤。祖母告訴我,之所以叫我鐘果,是因為我是中國人,是因為她深愛著中國,是因為我的家在中國。
小時候,我時常依偎在祖母的懷里,聽她講述那些有關(guān)中國,有關(guān)上海,有關(guān)祖先的故事,而她也時常抱著一個帶鎖而花紋繁復(fù)的匣,她只是抱著。而當(dāng)我好奇地向她問起里面是什么的時候,她默然不語,神情凝重。年幼不明事理的我,在這一刻似乎也懂了些什么……
其實,我是有偷偷拿過那個木匣的,沉甸甸的漆花匣子散發(fā)著老舊的氣息,我不知道它存在了多久,自打我記事開始,祖母好像一直有抱著這個木匣,我也不知道它為什么那般沉重,那狹隘的空間里裝下了祖母怎樣的珍寶,我有猜想過,可年幼的我無從得知。
2,
時間無非是長達(dá)的,我們都抵不過它的紛擾。
生是偶然的,死時比然的。在這樣飛揚不息的人生潮流里我逐段成長,而命運卻不留余地的帶走了我摯愛的祖母,當(dāng)我在昏黃的照明燈里,隨著清脆的鎖轉(zhuǎn)開的聲響,打開祖母那個存在了太多年的木匣時,我呆滯在房間里。我忘記了怎樣流淚,我的心被莫名的情愫包裹起來,那般嚴(yán)嚴(yán)實實,無處可逃。像泰山壓頂般使得我喘不過氣來。原來,祖母那視若珍寶的匣子里面竟是一堆土,一堆風(fēng)干的黃土——來自中國的土。
那一刻,我終于明白,為何木匣會如此沉重,不是因為它裝著黃土外,祖母那纏綿悱惻,沉甸甸的思念。她如今思念色澤光華的家鄉(xiāng);她思念那生她養(yǎng)她廣袤無垠的土地;她思念那無比雄壯的黃山黃河,長江長城;她思念那中國的一寸一毫。
3,
國際航空,平壤—上海。
落葉也是要歸根的,我抱著那一匣黃土還有裝著祖母骨灰的龕,隨著飛機那只巨大的金屬材質(zhì)鳥持久的轟鳴,踏上中國這一方熟悉又陌生的土地。再也沒有人會在我耳邊講敘那些未講完的故事,那些剩下的是需要我自己去經(jīng)歷去體會的吧?
那里是祖母常說的上海,永不老去的上海。我站在外灘黃浦江邊,聽凜冽的風(fēng)呼嘯而過。我一點點的把祖母的骨灰拋下,像落葉歸根一般結(jié)束了她沒有盡頭的漂泊。我想畢竟她在祖國過一個冬天,是會勝過在異國過一個春天的吧。
那一刻,其實我的心很疼。,像錦緞被撕裂。轉(zhuǎn)身離開的時我早已是淚流滿面,我難過得說不出話,可我依然微笑著,微笑著流淚。那些細(xì)碎的粉末是我與祖母最后的聯(lián)系。然,為了她回家的夢,擁抱祖國的夢,我毅然剪斷了我那似藕絲般廉價的感性。任憑滔滔不絕的江水帶著祖母的氣息銷聲匿跡,東流不復(fù)返。
B
1,
慢慢的我愛上了中國這個國家。我終于可以理會為何祖母如此熱愛這土地,不僅僅是它讓人眷念,讓人過目不忘,讓人銘記于心。而是我們自身骨子里流著的那一腔中國紅的熱血吧?它在時間里毫發(fā)畢現(xiàn),在體內(nèi)那般洶涌,那般澎湃。我站在中國的土地上,像是流浪已久的人終于找到了家,撫平了傷口。
無疑的,我走上了祖母走過的路途,順著她的足跡禁錮了自己的腳步。只是,就算時過境遷,世間枯榮交替不止,我依然不后悔。
2,
雖然卑微渺小的我那般情感不及武則天“欲安其家,必先安于國”的遠(yuǎn)大??墒俏乙廊贿@樣平庸而無聞的愛著這土地。像是祖母的記憶傳承沉淀在了我的腦海中一般。那似深淵、海溝的愛,不是刻意的,不是浮夸的,不是虛偽的,不是不專的。
記得傳說中有個地方,浮云飛鳥不可渡。它的名字叫忘川。我想我抵達(dá)那忘川河,喝下那忘川水。忘卻了顛沛流離的道路,欣喜若狂的心情,飛揚跋扈的青春,也忘不了祖國、國旗上那一抹啼血的紅,和與生俱來的中國氣息。
我想,我也會老,我也是會死的,盡管我如此愛著中國?;蛟S我死亡后無外乎幾聲痛哭便再無其他。但我依舊奮不顧身的愛著它,如似蛾始終要追尋光一般追尋它。
因為,它是我的家。
尾聲
地點:中國上海。
黃昏里的微光四處流轉(zhuǎn),碾過了墳冢的一絲一毫,墳上的草芥叢生,掩過了碑上的刮痕。誰也不知道碑后還刻有這樣的字:
然后我死了——連羽毛也腐爛在土地里面,
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淚水?
因為我對這土地愛得深沉。因為它是我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