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月的夜晚,陣陣狂風(fēng)吹刮得人身上直打寒噤!尤其是從海上吹來的風(fēng),冰涼中還夾雜了一些粘潮,在這初春的寒夜里,更是冷得耳鼻刺痛!
在我的想象中,春風(fēng)應(yīng)該是溫暖的,像母親;輕柔的,像姑娘。而事實上,今夜的風(fēng)就好似一只咆哮的母獅,“嗚嗚”地響徹于魯鎮(zhèn)的上空,傾刻間就像要把整個城鎮(zhèn)吞咽下去。這給人的心中增添了無限的恐怖,而且給恐怖蒙上了一層神秘的面紗,讓人更加的害怕。
“阿毛,阿毛,我的阿毛……”在參天老樹的根底發(fā)出這好似哭泣又近乎傻笑的呼叫,順著風(fēng),在深街大巷里回環(huán),招惹得幾只討厭的狗狂吠起來。
祥林嫂無助地蹲在地上,背靠著樹桿,將頭高高地?fù)P起,用那雙深陷下去的眼睛注視著夜空。那眼睛已然是如死灰一般不帶絲毫的光彩,唯有噙在眼角的淚珠的滾動才證明她還是一個活物。一枝下端開裂的拐杖,和它的主人一般枯瘦,一般孤獨,此刻正無力地躺在一邊。竹籃和破碗大大地張著饑餓的嘴巴,靜候在一旁,大概不會有什么東西填充了。
風(fēng)還是沒有停,似乎比先前更猛烈了。寒冷侵透了祥林嫂那件已分辨不出顏色的單夾襖,但她沒有絲毫的察覺,晃動在眼前的只有她阿毛的影子。紅樸樸的臉蛋上鑲著兩個深深的酒窩,常把那孩子憨厚的笑紋刻在嘴角。“阿毛,孩子……娘心頭的肉。”她這樣語無倫次地念叨著,忽然又露出一個慈祥的微笑。她看見阿毛用厚敦敦的小手,剝開了一條豆莢,將豆粒喂進小嘴,慢慢地咀嚼著,他那樣的漂亮,又那樣的可愛。阿毛說:“媽媽,我餓,我餓呀。”祥林嫂心里一陣難受,眼淚便從她沒有表情的臉上流了下來,喃喃地:“阿毛,乖,媽這就給你做飯吃。”忽然一顆豆子從小手中滑落,在地上蹦蹦跳跳地滾動,阿毛趕緊去撿,當(dāng)他的小手剛觸摸到豆子時,一只灰狼張著大嘴來到了眼前。
“阿毛,狼!阿毛,狼來了!”祥林嫂扯破喉嚨喊叫。
阿毛攥著一把豆子站了起來,臉上沒有絲毫的恐懼,只沖她這邊笑笑,又轉(zhuǎn)身在狼的頭上拍了拍,狼便順從地爬在地上,像狗一樣親昵地?fù)u著尾巴。祥林嫂將提到嗓子眼上的心總算是放了下來,但還是控制不住地狂跳著。
“狼怎么沒有吃我的阿毛呢?”祥林嫂疑惑地問?;秀遍g,那只狼不是狼,是一個人 ——阿毛他爹賀老六。祥林嫂不由得一陣害怕,她聲嘶力竭地喊叫:“別鋸我,我已經(jīng)給廟里捐了門檻了,真的,別鋸我……”久久地沒有回應(yīng),祥林嫂慢慢地睜開眼睛,看見阿毛拉著賀老六的手,旁若無人地在她眼前走過,走遠(yuǎn),同時一陣孤獨感襲上了祥林嫂的心頭。
忽然間,祥林嫂像想以什么似的,“阿毛,阿毛,等等我,咱們一起走……”祥林嫂喊叫著追向遠(yuǎn)去的兩個背影,漸漸的,從這個世界上消失。
風(fēng)總算慢了下來,將先前的咆哮變成了嗚咽,最后變成一種抽泣,哀悼著在這個深夜里逝去的一個母親孤單的靈魂。
祥林嫂仍靜靜地靠著樹桿,頭還高高地?fù)P著,似乎在遙望著通向天堂的路。然而,祥林嫂已經(jīng)走了,留下那枝拐杖躺在一旁,還有空著的竹籃和破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