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是跟你上山采野菜的。
“乖乖,你太慢啦!快點,到這兒來,快來瞧瞧爺爺給你找著了什么好東西!”你朝著被遠遠落在后面的我大聲喊道。
“誒——就來了就來了,什么好東西?是小松鼠嗎?不對不對!還是我愛吃的野草莓?”一聽有好東西我也顧不上勞累興沖沖地跑向你,
“呼哧呼哧…爺爺…你要給我…給我看什么好東西呀?”大口大口的喘氣。
“什么嘛!花!怎么不是野草莓?”我的失望無異明顯地擺在了臉上,
“你這小貪吃鬼,就惦記吃的東西。三月的天山里哪來的野草莓?再說了,野草莓可不比這個有滋味!”
“爺爺你看你又在說胡話,花哪能吃呢?”
“這還真就是能吃的花,叫映山紅,爺爺小時候吃的可多了,酸酸甜甜的,不信你嘗嘗!”我只是盯著你,不動。
看出我的猶豫,“看好了哈,”你撈起一把花瓣就往嘴里送,嚼吧嚼吧,
“乖乖,這是春天在嘴里盛開呢!”
我可以看到你心滿意足的臉和翹起彎彎弧度的嘴角,毫無疑問,我心動了,也學(xué)著你樣撈起一整朵就往嘴里塞,
“——呸呸呸!”都酸掉牙啦!
“爺爺,你騙我!”我從地上抓起一把泥巴往你身上丟,你笑著躲閃,
“爺爺!”我氣急敗壞的追你,“呵呵——呵呵——”爺孫倆的小樂趣被山林窺探得一覽無遺,我嗅見映山紅的輕笑。
……
“寶貝,聽著,爺爺去世了,趕緊收拾衣服,我們馬上回去。”一個再也稀疏平常不過的夜晚,上帝卻跟我開了個大大的玩笑,母親竟然騙說你去世了,可你說好了要帶我去看最盛大的漫山映山紅花開呢?你是不會言而無信的,對嗎?
可直到我看見廳堂里你安詳躺在棺奩里而不是高興將我抱起寵溺地揉我的發(fā)的時候我才不得不接受這個殘酷的玩笑,最疼愛我的你是真的不在了。
我用手掌捧著從后院里摘得的不知何時長出的映山紅花瓣,小心地灑在你的周身,
“這樣爺爺就不會孤單了吧”我想。
“誰把這亂七八糟的爛花扔在老爺子的身上!”話音未落,一個身影掠過我的視線,將剛投入你的懷抱映山紅盡悉掏出,掃落在地,
“不行——”我沖著過去,“不行——這可是爺爺最喜歡的花——你怎么可以這樣?”我沖過去質(zhì)問他。
“哪里來的小孩子?盡添亂!”他有的只是不耐煩地朝我吼。
“不可以,這是爺爺?shù)幕?,沒有它們爺爺會孤單的…爺爺怎么可以孤單呢?”我急了,趴坐在地上,盡力地拾撿著每一片你愛的花葉,
“我的花——”一雙不知從哪里伸出來的手打落了我正在拾起的花瓣,所有?;ò陱奈沂终浦袎嬄?,以極美的姿態(tài),閃過舊日你歡喜的模樣。
“——別——別踩我的花,”眼睜睜的目睹花瓣離我越來越遠,在人的踩踏中碾作為泥,哪里又還有你的容顏?
他們不讓我進去看你,我頹然地從屋里搬出兩把椅子,擺在舊日我們??达L(fēng)景的地方,大的是你的,小的是我的,對面就是一座山。就像卡住了的帶子,這里的一切都被時光凝滯住,保存著的只有深入骨髓的記憶。我猛地從椅子上站起來,那是怎樣的一幅景致!
映山紅一夜之間全長開了,忽如一夜春風(fēng)拂過微山,一簇簇猩紅肆虐囂張地侵占了整座山,光與影以最暢直的線條流瀉下去,金黃與血紅都純凈得毫無斑駁,日夜的風(fēng),把山塑成波蕩,那是極其款慢平實的波,紅光勝火!
爺爺,是你嗎?
一步。
兩步。
三步。這是我曾和你并排坐著唱歌的地方。
四步。
五步。就是這,我初見映山紅的地方。被這片濃烈的色彩所包圍,卻充斥著熟悉的你的氣息。往事如電影鏡頭在眼前慢放,你調(diào)皮的笑,我惱怒的追趕,這難道是你最后送我的承諾嗎?可是你不在我身邊又怎么能算數(shù),明明約好是一起的呀!
你回來!你快回來啊!回來兌現(xiàn)你的諾言啊!大騙子爺爺,如果這次你又說話不算數(shù)的話那我以后再也不理你了,你聽見了嗎?
逃不過是空谷傳響無人應(yīng),逃不過是花開滴血故人去。
……
尋一只出山的鳥,銜一片映山紅花在它口中,讓在外面游蕩的孤魂聽到,是映山紅在哭泣,在呼喚你回去!
當(dāng)夕陽點燃了天邊最后一抹浮云,短短的相送,相送短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