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凌晨,我們要下岸。到了江邊,本以為會有許多船??吭诎叮瑓s不想,一眼竟望不見一只船。
也不急,慢慢悠悠地沿著江岸散步。早晨的風本就涼爽,加之在江邊,更是愜意。世界才剛睡醒,睜開朦朧的眼,安詳?shù)煤?。遠處的山,斷斷續(xù)續(xù)地連著,蒙著晨霧,若隱若現(xiàn),全然沒有天明時的巍峨,單薄得仿佛只是一片剪紙。
視野中恍惚出現(xiàn)了一座小平房,看不太真切,稍加快步子走近,才顯現(xiàn)出來,也才發(fā)現(xiàn)房中的船及人。
說是小平房還有些勉強,不過是個小棚,四面通風。棚子邊疊著幾條竹筏,棚里有四五人,應(yīng)該都是擺渡人。他們坐著喝茶,卻不說話,只面對著江面。聽到有人來,其中一人站起來,咧開嘴朝我們笑道:“風景怎樣?”還不等我們回答,他又自答:“好山好水啊!看看,看看……乘船?”我們點頭稱是。他豪邁地擺擺手,示意我們跟他走。又是好一段路,才看到一條竹筏橫在江邊。竹筏只用了一根麻繩拴住,雖有些舊了,但上面的椅子擺得整整齊齊,顯然用心收拾過,沒有過多猶豫就上了竹筏。
為我們擺渡的他是一位老人。白色布衣的袖管卷著,衣擺處沾著幾塊黃斑,藏青色的褲子也向上挽了幾下。頭發(fā)稀疏,挺長的胡子也只有一小縷,與瘦削的面容相襯,微皺的皮膚在初晨陽光下透出古銅的光澤。他的牙齒也所剩無幾,他卻毫不吝嗇自己的笑。
擺渡人看起來弱不禁風,見到他撐筏,才覺得多慮了。長而細的竹篙插進水中,先探幾下,確定好位置,又壓了壓竹篙,再用力一推,竹筏便往前漂。“嘩”,長篙被抽出水面,掄向空中又拍進另一邊的水中,濺起的水花在陽光下閃閃發(fā)亮,復又砸入水面,反射的是他那含笑的臉。
“不急吧?”他回過頭來問,得到否定回答后,他喜形于色,問:“我?guī)銈兌嗫葱╋L景吧。”說著,就將竹筏向上游劃去。他竟顯得比我們還興奮,一路上不停地介紹著當?shù)氐拿谰啊?ldquo;我熱愛它,這也是我選擇這個工作的理由。”
盡興后還是要返回,但竹筏要調(diào)頭也算麻煩。竹筏要先擱上一片淺灘。擺渡人在長篙的一段套上繩子,另一端抵在船頭兩根竹子的間隙中,鞋子一甩,隨即跳下竹筏。上身前傾,長篙橫握在胸前,腿呈“弓”字形,腳一步一步地蹬地,推著船前行。此時,太陽已升起,炙烤大地,淺灘上的石頭自然灼熱,可他毫無感覺又或是毫不在意,臉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專注地推著竹筏。我有些擔心,他回過頭來沖我咧咧嘴。每一次用力,他總是皺著鼻子齜著牙,胳臂上的肌肉鼓脹起來,紡錘似的。小腿線條也瞬間豎直,竹筏吃一股勁兒,緩慢地向前推進。
竹筏總算是下水了。他吁了口氣,站在船頭向不知名的方向眺望,仿佛這樣便能將他治愈。遠處的群山排著隊行走兩岸,白云陪藍天,悠閑得很。他又將長篙握住,輕輕慢慢地撐著竹筏劃過這一段流水,偶爾有湍急的漩渦,他也是不慌不忙,東戳一下樹干,西點一下江石,竹筏便從容地繞過。像是怕打擾了誰,船過而無痕。
不時就到達了目的地,他朝我們擺擺手,算作告別,就撐筏走了。我站在岸邊,目送擺渡人與他的竹筏,隨著綠水青山遠去,只留下幾聲朗笑,蕩在腳下、擺渡人所喜愛的這片土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