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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腹為婚

一碗雞蛋面

那一天,一連八路軍來到了南崗子村,他們在村外駐扎下來后,大胡子連長命令道:“現(xiàn)在大家進村幫老鄉(xiāng)們干點活,注意,一定不要違反紀律!”

韓福根是個才二十出頭的新兵,接到命令后立即興沖沖地進了村,他瞅準一戶人家,一邊推開院門,一邊熱情地問道:“家里有人嗎?老鄉(xiāng),我是八路軍戰(zhàn)士,我?guī)湍苫顏砹?hellip;…”

話音未落,從屋內出來了一個好看的姑娘,一雙眼睛好大好亮,一根烏油油的麻花辮一直拖到后腰,那姑娘含羞看了福根一眼,然后兩人一起驚叫起來:“是你——”

原來一年前,福根想?yún)④?,便一路尋找八路軍,當路過這個村子的時候,正好看到有地痞在欺侮一個姑娘,福根哪能忍受得了這個,上前一拳就打倒了地痞,救了那姑娘,而眼前的姑娘正是一年前的那位。

姑娘的眼里全是話,福根的臉也有點發(fā)燙,他忙定定心神,說明了來意,可姑娘說家里沒什么活可干的。

福根急了,不管三七二十一,跑進廚房一看,立即快活地大叫起來:“哈,還說沒活干,你家水缸內都沒水了!”說著,他拿起扁擔和水桶就往外走,他一連來回兩三趟,打了滿滿一缸水,又抓過斧頭劈起柴來,一口氣也不知劈了多少柴。

在福根劈柴時,那姑娘遠遠地瞧著,問他叫什么,哪里的,多大了,福根一一答了,心里頭也不知咋的,裝了小鹿似的狂跳。

劈過柴又碼好垛后,福根正要走,忽然聞得一陣香味直撲過來,然后便見那姑娘端著一大碗面來到面前,姑娘眼睛也不看他,低聲說:“同志,這面是我請你吃的,不算違反紀律,你不吃,甭想走!”

福根急得抓耳撓腮的,問道:“這個——真的不違反紀律嗎?”

姑娘咬著嘴唇說:“當然不違反了,你們不是經常說軍民一家人嗎?既然是一家人,吃碗面不是太應該了嗎?”

福根一聽覺得有理,這才放了心,當即接過碗。姑娘忙端過一條凳子,福根坐下大口大口地吃了起來。啊,面內還放了香油、蒜葉、紅辣油,那個香啊,忽然,福根停下了筷子,碗底竟臥著兩個雞蛋!

福根細細品完這世上最好吃的雞蛋面后,低聲說了句“謝謝了”,又說:“還是不對,我是戰(zhàn)士,得給錢。”可他翻了一陣口袋,手又停住了,一臉尷尬地說:“哎喲,我忘了,我哪有錢??!”

姑娘再也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起來,在笑聲里福根落荒而逃,差點被門檻絆了個大跟頭。

福根回到營地后正是開飯時間,有戰(zhàn)友喊他吃飯,福根呆呆地坐著,眼神有點迷離,心里有一種說不清的滋味,不敢多想,可又忍不住想,嘴上不知不覺地說:“你們吃吧,我吃過了,滿滿一海碗面條哩,真香……”

不大工夫,有戰(zhàn)友一溜煙地跑了過來,一臉緊張地說:“福根,連長叫你,快去,這回不得了啦,你闖下大禍了!”

大水沖走龍王廟

福根像是從夢中驚醒,嚇了一跳,忙來到連部,一進去就發(fā)現(xiàn)氣氛不大對頭,除了連長,里面還坐著一個姑娘,正是那個下面給他吃的長辮子姑娘,兩人臉全板著。

一見福根進來,姑娘伸手一指他,說:“連長同志,剛才吃我家面條的就是他。”

福根一聽簡直不敢相信自個兒的耳朵,正要開口,大胡子連長虎著臉說:“福根,你有沒有吃人家的面條?”

福根忙點點頭,說:“吃了,可是……”

連長瞪著眼又問:“甭可是,你給錢了沒有?”

福根急得臉都白了,說:“沒給錢,可她說過不要的……”

姑娘掉過臉,像是哭了,說:“我哪能不要呢?還有兩個雞蛋哩,多金貴,可你有槍,我敢要嗎?”

福根一聽恨不得把心扒出來,正想開口,“啪”的一聲脆響,是連長重重地拍了桌子,他吹胡子瞪眼地吼道:“福根,你好大膽,你忘了你是個革命戰(zhàn)士了?你忘了紀律了?來人,把他給我關一個星期的禁閉。”連長說著,掏出錢遞給姑娘,說:“老鄉(xiāng),對不起,這錢請收下。”

誰知姑娘不接錢,說:“你們革命戰(zhàn)士不是經常說不拿群眾一針一線嗎?現(xiàn)在出了這么大的事,你們關他禁閉就行了?應該馬上把他開除出革命隊伍才對。”

福根一聽肺都要氣炸了,卻見連長沉吟起來,說:“這個……要知道他打仗可是個好手哩……這樣好了,我們先商量一下,最后一定給你個滿意的答復,好不好?”

在禁閉室里,福根氣得沒法說,可笑先前還做過一些關于她的美夢哩,啊呸,難怪說書先生說什么“最毒婦人心”,太對了!

正氣著,有戰(zhàn)士開了門,說:“連長叫你。”

福根垂頭喪氣地走進連部,一看,除了連長、那個姑娘,還有一個老頭,看模樣像是姑娘的爹,老頭正美滋滋地抽著紙煙,十有八九是連長給他的。

一見福根進來,那老頭忙迎上來,仔細打量著福根,一臉的疑惑,說:“剛才我一聽到這事就領著閨女趕來了,我問你這孩子,你是不是叫福根?”

福根一臉茫然地點點頭,那老頭又問:“你今年是不是二十一歲?是不是山那邊桃花溝的?”

福根又點點頭,老頭又問:“你爹媽還好吧?”

一句話問得福根滿臉悲憤,說:“全給鬼子殺了……”

老頭聽了十分痛惜,咂著嘴說:“可惜了,太可惜我那好哥嫂了!”忽然間,他用力一拍大腿,轉過臉又“哈哈”大笑起來:“大水沖了龍王廟,一家人不認識一家人了,連長,錯了,全錯了,這孩子不是外人,是我家女婿!”

一言既出,大伙兒全愣住了,那姑娘愣了片刻后,一下子捂住臉,躲在她爹身后,小聲說:“爹,你說什么???你酒又喝多了!”

老頭呵斥閨女道:“瞎說,我啥時喝酒了?甭說你不認識他,就連我也沒見過面,因為是指腹為婚的,要不是聽你說起他的姓名、歲數(shù)、家住哪兒,連我都不認識。那時候啊,我跟他爹是好朋友,所以這門親就是這么來的。”

福根驚訝了,說:“大爺,這事我怎么從沒聽我爹娘說過?”

老頭一聽同樣吃驚不?。?ldquo;這么大的事你爹沒說過?噢,我想起來了,當時我們指腹為婚時你爹酒喝多了,酒醒后肯定也就忘了,所以一直沒告訴你。你爹這人什么都好,就這個不好,酒一多就忘事,可是,他忘了我可沒忘,婚姻大事能當兒戲嗎?我們可是吐口唾沫都成釘?shù)娜恕?rdquo;

天底下最大的傻瓜

這時門外偷偷伸進好多腦袋,全是戰(zhàn)友們,一個個擠眉弄眼地說:“福根,還不叫老丈人?嗨,你媳婦長得真好看!”

福根好難為情啊,只恨地上沒條縫,偷偷看一眼姑娘,誰知那姑娘也正看自個兒,慌得兩人眼光一觸即分。福根說:“可是、可是……我真的不知道這事啊……”

老頭打雷似的叫了起來:“呵,你這孩子怎么說話呢?難道是我訛你不成?你瞧瞧,我這么個姑娘還嫁不出去嗎?噢,是配不上你是不是?是啊,你現(xiàn)在是個神氣的革命戰(zhàn)士了,瞧不上我們家姑娘了,是不是?連長同志,你是領導,這事你可得給我們做主,你們八路軍戰(zhàn)士不能欺侮人!”

大胡子連長在戰(zhàn)場上一向足智多謀、無所畏懼,可此刻也有點糊涂了,他搓著手說:“當然當然,大爺,您放心,我們八路軍可是有紀律的,哪能欺侮百姓呢?”

老頭接過話頭說:“那自家女婿吃一碗面,算不算違反紀律呢?”

連長這回斬釘截鐵地說:“當然不算了。”

老頭終于咧開嘴笑了起來,又一拍依舊云里霧里的福根,說:“女婿,聽著,在部隊好好干,給我們爭光,等打敗敵人后你可一定要回來,不然的話老子饒不了你。”

老頭領著姑娘走了,路上,見沒人了,姑娘忍不住責怪起來:“爹,指腹為婚的事,我怎么沒聽說過?”

她爹一瞪眼,說:“大人的事小孩子莫要插嘴。”

姑娘鼓鼓勇氣,又說:“爹,今天你把事全弄反了,本來吧,我是故意做惡人的,我狠下心在連長面前告他狀,是想讓連長開除他,這樣一來他就留下來了,他可是我的救命恩人,我……”

姑娘說不下去了,她爹背著手不屑地瞪她一眼,說:“你這小心思我還瞧不出?自打他救了你,一年多了,你就沒少嘀咕他……”

姑娘尖叫起來:“那你還幫他解了繩套?”

她爹這回嚴肅了,板著臉說:“小孩子家懂什么?你要是這么留下他,他心里會憋屈一輩子的,知不知道?他是個男子漢,他還要打仗哩,你不讓他去打仗,而是被部隊開除了,他會恨你一輩子的……”

時光好快啊,一晃又過去了好幾年,這天,姑娘家突然前所未有地熱鬧起來,福根退伍回來了。

震耳響的鞭炮炸起來了,喜洋洋的嗩吶吹起來了,大紅的喜字貼滿了小小的院落。新婚之夜,福根摟著姑娘,做夢似的說:“以前全是在夢里,現(xiàn)在真的摟著人了,回想起來,真得感謝兩個爹為我們指腹為婚哩。”

長辮子姑娘“撲哧”一聲笑起來,說:“傻瓜,你是天底下最大的傻瓜,我也是事后才知道,我爹和你爹根本就沒見過面,我爹這么說,完全是擔心連長處罰你,怕誤了你的前程,同時又遂了他閨女的心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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