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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8年的一天夜晚

阿天的舌頭在黑糊糊的碗底舔了又舔,還是不肯挪開。阿地伸手奪過那碗,“啪”的一聲摔碎,有一粒飯米不知打哪兒跳了出來(lái),偷偷地躲在地上。阿天撲過去,用舌舔起來(lái),再把它卷在舌心里,貪婪地用濃濃的口水滋潤(rùn)著。

阿地深凸、發(fā)亮的眼睛一動(dòng)不動(dòng)地凝視著阿天的嘴,好久才把目光移開。望著慢吞吞爬向天空的月亮,阿地說(shuō),走吧!

阿天咽了下口水。

寒風(fēng)剜咬著肌膚,阿天拽拽衣領(lǐng),哧啦一聲,衣領(lǐng)掉了一塊。阿天莫名其妙地罵了一句,縮著脖頸,跟在阿地的后邊。阿地貓著腰,只顧往前走著。

“還很遠(yuǎn)嗎?”

“是的。”

“這鬼天氣,”阿天哭喪著臉,“走路也不暖和。”

“那就走快些。”阿地語(yǔ)氣硬硬的。

沉默,更增添了寒夜的陰森。路邊光禿禿的樹干,涂著冰冷的月色,經(jīng)風(fēng)一吹,響著痛苦的呻吟。

“過了那片荒地,就是江邊了。”阿地細(xì)細(xì)的聲音劃破短暫的沉默。

“可是,”阿天的聲音顫抖起來(lái),“要是讓鬼子撞見了,怎么辦?”

阿地站下來(lái),等到阿天靠近了,甩起腳猛踹過去,還兇:“沒有別的辦法了,你懂不懂?”阿天躺在地上,想了半天,還是爬了起來(lái)。阿天知道,也只能這樣了。昨天,他們摘了一千多個(gè)衣扣,可還是沒有換飽肚子。要是再摘不到更多的衣扣,那還不得活活餓死。想到這里,阿天真想說(shuō),阿地,不躲了吧!可阿天沒有說(shuō)。阿天知道,就是說(shuō)了,阿地也不會(huì)同意。天天有那么多人被殺被活埋,想想都毛骨悚然。阿天只好硬著頭皮,咬在阿地屁股后面。

有光束在不遠(yuǎn)的地方掃。

“是拉尸的車隊(duì),”阿地按倒阿天,“別出聲。”

他們趴在荒地的凹溝里,抬著臉,心里默默地?cái)?shù)著:一輛,兩輛,三輛……

數(shù)著數(shù)著,阿天有些興奮了,小聲說(shuō),好多呀。還說(shuō),能摘好幾千衣扣呢。阿地沒做聲,只是拿眼睛在阿天臉上剜割著。阿天覺得阿地的樣子怪怪的,就也閉了嘴。

月亮冷著臉,瀉著凄清的銀輝。

“走了,你看他們都走了。”阿天從凹溝里爬起來(lái)。

阿地還是沒做聲,只是貓著腰,往前走著。

江水就在眼前,凄清的銀輝下,漂浮江面的尸體安詳而寂然。他們跑到江邊,拉過一具具尸體,摘下他們的衣扣后,再把他們推過去。“媽的,你割著我了!”阿天發(fā)現(xiàn),面前的這具女尸,她的頭發(fā)里插著一把短刀,也就是這把短刀,割破了他的手指,他在傷口上灑了些沙土,順口吐口吐沫,繼續(xù)摘著衣扣。阿地摘了會(huì),情緒陡然跌落??粗媲暗囊痪呔呤w,阿地想,世界似乎太不真實(shí)了,像是夢(mèng)里的情景,一個(gè)小時(shí)或者更短時(shí)間以前,這些尸體,可能都還是鮮活的生命,可是現(xiàn)在……

“阿地,”阿天抱起一個(gè)嬰兒,驚著聲音,“這不是紅妞嗎?”

阿地?fù)溥^去,抱過嬰兒,嬰兒右手的中指和食指還放在小嘴里,瞪大著眼睛,像是被什么東西嚇著了,一臉恐怖。

阿地吼:“小鬼子,我操你祖宗。”接著便是大聲慟哭。

阿天也哭。

哭聲在江水里翻卷著,傳出去很遠(yuǎn)很遠(yuǎn)。

最后,他們?cè)诮叞橇藗€(gè)坑,將尸體放進(jìn)去,蓋了些石塊在上頭。望著隆起的石塊,阿地說(shuō),走吧!

阿天沒有挪步。

阿地催促,快走呀!

阿天走了,走著的阿天正思想著這些衣扣足可以換得一頓飽餐了,卻聽見“嘭”的一聲響,回頭一看,阿地撞死在那堆隆起的石塊上。

“阿地——”

阿天聲嘶力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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