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閨女去把櫥柜打開,把那個舊軍用枕頭給我”,老人的手哆嗦著,指著那個棕黑色泛著油光的檀木老式柜子,我急忙走過去摸索了半天,找出了一個舊的卻很干凈的軍用枕頭,雙手遞過去,老人喘息著要坐起來,我急忙把一個靠墊靠在他背后。
“孩子,你來我家多久啦?”老人抬起渾濁的眼睛問,我略想了一下說:“差不多一年零八個月了吧”。老人把手探進了枕頭里面摸索起來。
自從去年開春到今年九月份,我跟著老人也就有那么長時間了。想起來那是我大二時的第二個學期。學習并不怎么緊張,學校興起一股勤工儉學熱,當時我被介紹去一個患病的退休老人家做家政,說是做家政,其實是料理一個不能自理的老人的起居生活。八十多歲的陸老伯有兩個女兒一個兒子,早在幾十年前他的結發(fā)妻留下兒子羽飛患病離世了,后來一位高姓姑娘就和陸老伯又續(xù)姻緣生有兩個女兒,但奇怪的是除了每個周末看到陸老伯的兒子帶著妻女來探望他外,幾乎不曾看到高氏及兩個女兒來過。只是偶爾一兩次見到她卻是與陸老伯在激烈的爭論著,根本看不到她做一丁點兒的家務,喂老先生一口湯,把陸老伯氣的翻白眼的時候就帶著兩個趾高氣揚的女兒蹬上那輪乳白色的小轎車絕塵而去。
我所做的是鐘點工,白天有長時間在陸家做家務的劉阿姨照顧,晚上劉阿姨走后我便在老先生的身邊。夜里扶他上廁所,倒水,喂飯,陪他聊天,下棋。劉老伯是位非常善良的老人,他總是有意無意的多給我一些錢,說是來回的坐車費,并說路費本該是要報的。其實我們學校離這兒不過一里多路,十幾分鐘就到了,完全不需要坐車的。我特別喜歡聽劉老伯講故事,他講的大都是他年輕時代的故事。他早年在河北白洋淀參加抗日革命。陽光明媚的時候他就會把思緒放回到那些戰(zhàn)火紛紛的歲月,我由對他的同情到對他的無限的敬仰。
偶爾從劉阿姨的口中聽到關于高氏的一些事情。她原是生于一個地主階級之家,小時侯嬌生慣養(yǎng),解放后土地改革為了減少批斗和摘掉地主成分的惡名,她不顧一切的嫁給了剛失去妻子的劉老伯,在以后的日子里生養(yǎng)了兩個女兒。陸老伯一生酷愛收集古畫,書法,字跡。少年時他曾跟著秀才出身的叔叔讀書習字,早年留學英國。后回國又投身革命。解放后在國內一所大學任校長。一生生活儉樸,晚年略有積蓄,本想投資教育事業(yè),然而目光短淺的高氏三番五次的逼迫老校長寫遺囑分財產(chǎn)。自以為聰明的她以先下手為強,免得養(yǎng)子羽飛一人獨占財產(chǎn)。我無法想象陸老伯怎么和這樣一個女人一起生活了幾十年,那需要一個怎樣的忍耐和度量。
“孩子,過來”。老人終于從枕頭里掏出一踏東西來,一個脫了色的五角形和兩個皺巴巴的紅領章,另外一個我不太清楚是什么東西,依稀記得好象是一個舊式的針線包。時下市場上已買不到了。我肅然起敬的走過去。老人含著淚花說:“都有幾十年了,把它們送給你吧,留個紀念。你是個思想進步的孩子,我知道你喜歡這些。”我也含著淚雙手接過好象是在接一個光榮的使命。老人反反復復的說著一句話“針線包很重要千萬保存好,必要時拆開它,你應該記得新中國成立的日子吧?”我有些奇怪他的話,有似乎明白。幾天后老人去世了。在我最后一次去陸家,臨返校的時候高家的女兒不知在哪兒聽說老人家曾偷偷給過我東西,便嚷著把我的包亂翻一遍。當看到一個舊的針線包和一些零零碎碎的東西時,她們冷笑一聲,丟到了地上。后來我把這些東西收藏在我的小箱子里。半年后我晾曬衣服時把它們一起拿出來去晾曬,因臨近畢業(yè)忙著寫畢業(yè)論文,一下子忘記了收回屋來,下午下起了雨,等我回去發(fā)現(xiàn)我的衣服全淋濕了。針線包比較厚,干的慢,于是我用剪刀沿著邊小心翼翼的拆開,一張陳舊的存折出現(xiàn)在我面前。我仔細看了看是一張一萬元的定期存折,背面上寫著“密碼是新中國成立的日子”。我?guī)缀躞@訝起來,難怪老先生臨終前反復交代一定保存好這個針線包。他幫我還清了上學時的所有債務,幾乎解救了我的全家。讓我輟學的妹妹又重返學校。舒展了父母拼命操作疲憊了的腰身。
又一年的清明節(jié),我摘了野外滿地的菊花去看了他,透過石碑我仿佛又看到老先生慈祥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