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長的負(fù)擔(dān)
“痛苦”,她咀嚼著這個字眼,常常被弄得支離破碎。她依然安靜地坐在車座上,臉貼著父親的后背。
夕陽開始下沉了,紅彤彤的火球隱在了路旁白楊樹的盡頭,就像一個永遠(yuǎn)不可追求的夢,那么遙不可及。西天的殘霞下是她的家鄉(xiāng)——那個依舊貧窮、落后的小村莊。
“冰兒”,父親沉默了很久,“不必太想家,有空寫寫信,或者打個電話到鎮(zhèn)上的菜場里報個平安。”
“嗯”她輕輕應(yīng)著,卻費(fèi)了很大力氣,因為喉嚨已經(jīng)哽塞。她努力克制自己,“不要哭”,她一遍遍對自己說,但是,淚,依舊模糊了她的視線,整個世界一片朦朧,那種令人窒息的“朦朧”。
夜色很深了,路旁的燈閃著寒光,夾雜著秋風(fēng),透骨的涼。父親把她送到車站時,路上幾乎沒有行人了。
“冰兒,你呆著,別亂走,我先回去了。”父親的聲音有些沙啞,都深秋了,他還穿著那灰布外衣,腳上穿的還是母親前年趕做的那雙布鞋。他在家里就同女兒說好了,送她到車站,天亮了鎮(zhèn)上的那位丘大叔會帶她去城里打工。
父親轉(zhuǎn)身走了幾步,突然又回過頭,“冰兒,不是爹不疼你,不問你,你都十七了,該懂事了” ,說完便走了。她聽到父親的聲音多了些許哽咽,她只是站著,卻不作聲,看著父親蒼老的身影消失在夜暮中。
遠(yuǎn)去了父親的腳步聲,夜出奇地靜,連蟲子的聲音都沒有,鐵冰想,大概它們也都去忙著準(zhǔn)備冬眠了吧。
她小心冀冀地倚坐在墻角,望著路燈發(fā)呆,慢慢地又仿佛回到了過去。原本貧窮的家又多了個弟弟,從此她的童年便有些苦澀,連每星期吃個雞蛋都成了奢望。父母很疼她,弟弟也很乖巧,但是她總是說她不需要太多東西,因為她懂得,她多吃一個雞蛋,父母也許會因此餓上一頓。她很小就懂事了,人們總是說窮人的孩子早當(dāng)家。
那是一個很美的秋天,父親賣了家里一頭幼仔豬為她準(zhǔn)備了學(xué)費(fèi),從此她有了新的生活。家里生活依舊清苦,但是鐵冰學(xué)得很快樂,每一學(xué)期總會捧回一張獎狀,這時她的嘴角會揚(yáng)起了一絲笑意。風(fēng)更涼了,鉆進(jìn)了她的衣領(lǐng),她用手相互搓著,然后從包里掏出一本書,摟在懷里。
她以為憑自己的聰明與勤奮會考上一所大學(xué),然后成為一名作家,寫村子,寫學(xué)校,寫爸爸媽媽還有弟弟。但是初三那年她輟學(xué)了,母親得了不治之癥,父親為此借了不少錢再也沒有能力供她讀書了。她沒有鬧,一點都不難過的樣子,因為她心疼父親雙鬢的銀絲,她心疼弟弟凍得紅通通的小手。她翻開書,慘淡燈光下依稀可見靡頁上寫著“英國查理王子曾經(jīng)說過:責(zé)任是一種不可推御的負(fù)擔(dān)。”這一直是她的信仰。
她在家兩年,替父親忙家務(wù),照顧弟弟,過早的操勞使她那雙本該和同齡人一樣柔嫩的手變得粗糙、結(jié)實。但是這一切都還不夠,這個秋天父親終于答應(yīng)讓她出去闖一闖。于是她在這個地方、這個陰暗的車站,她輕輕地抽泣了起來,畢竟才十七歲,但是她一點都不怨恨父親,她知道父親回去還要喂雞、喂豬,十歲的弟弟也許喝著冷稀粥,也許父親還要熬夜去地里拔菜,也許他都顧不上合一下眼皮,又要騎車去鎮(zhèn)上賣菜了,也許……
她不愿再推測下去,而其實這本是真實的生活,她不愿回憶起那苦澀與酸辛。她蜷在角落里,像一只受傷的野獸,但是她稚嫩的肩卻不得不扛起一切,因為她終究要長大,終究要學(xué)會承擔(dān)。
夜,依然靜靜的,只是多了她輕微的鼾聲,她夢想著有一天能拿起筆來,但是她不知道還要多久。她想學(xué)夸父,但是她不是夸父,于是她只能承擔(dān),痛苦著,并且要幸福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