選擇性遺忘

當她終于處理完那些罰寫的作業(yè)，整座樓已經空空蕩蕩的了。一束陽光照進來，帶著外面那喧鬧的氣息，刺得她睜不開眼，只好用手擋。遠處城市的剪影層層疊疊，像是人為地用畫筆反復涂抹。

教學樓里那么寂靜，仿佛不曾有過白天那喧鬧的景象一樣。她伸伸腰，活動活動酸痛的手指。一看掛鐘，已是五點。這個城市的夜晚即將來臨，必將是燈紅酒綠，但卻掩蓋不住空虛，就像現在的她一樣。

我究竟算什么？這個問題她都不知道已經思考過多少遍了，卻依舊在這時擋不住地跳出來。這真的是個很有趣的問題呢，她想。此時真是個好機會，除了保安，所有人都走了。只有她——享受著獨占著這一間或是這一層樓的特權，盡管不太光彩。”是啊，我究竟算什么呢？一個壞學生？一個品德敗壞的人？“她站起身，背起書包，上面的飾品丁丁當當地響了一陣。呵，大概也只有那些自以為了解我的人才知道了。她落寞地將椅子推進桌洞，故意制造出大的響聲，在走廊里回響。她明白，自己終究還是輸給了孤獨——這個能吞噬一切的黑洞。

她開始回想白天的情景，當老師查問體委同學在體育課上的情況時，她清楚地看見體委朝著自己微笑了一下，那笑里滿是不屑，和勝利的快感。她冷冷地看著，看著他將自己的名字告訴老師。多么相似的場景，可她的心還是痛了一下，然后她又看見，老師用一種厭惡的眼光瞥了自己一下，這個瞬間盡管微小，在她眼里卻是無限循環(huán)的慢動作。

自己該把實情告訴老師么？算了吧，反正她是不可能相信的。一邊是一個成績差勁，習慣于撒謊的壞學生，一邊是刷過全校長跑記錄，成績數一數二的好學生，有腦子的老師想必都知道答案。不，不。自己蒙受的冤屈已經夠多了，她渴望能洗清自己。可是……別呀，她已經走到老師面前，別，別說。不，她聽見自己的心清楚而堅定地說。“老師，我沒有帶著女生鬧，是薇帶著她們。”已經說了，就這樣吧。

“沒有鬧？沒有鬧體委說你干什么？“我沒，我沒有”，別解釋了！再說，你自己想想，薇同學怎么可能呢？你不要再狡辯了，都說過你多少次了……”

是，她早知道結果是這樣的。薇永遠是那個高高在上的、老師眼里最最優(yōu)秀的學生，但老師卻從沒見過薇跋扈的那一面，那個判若兩人的薇——在她面前。

她揚起頭，對上老師的目光，顯得異常平靜。她不想多爭辯了。

老師撥撥頭發(fā)，叫她回去。她聽見自己的心在強烈地撞擊著胸膛。

”你以為你是誰？你不過就是個騙子，一個無恥的家伙。呸！你只配做人渣……“

”你告呀，告老師去。怎么？我讓你告呀！哼，算你識趣！別來煩我！走！“

…………

薇的話一次又一次在她心里引起共鳴，或許在她眼里，自己就是人渣，敗類。但她依舊抱有希望，期望某一天，老師能看見，看見這些冤屈，并幫自己洗清。

她知道會有那么一天的，那必將是讓她最為難忘的。

她在回家的路上想。

她沒想到，會來得這么快。

畫畫是唯一能給她的慰藉了，她喜歡畫畫，喜歡用顏色去勾勒，去想象?；疑纳钜惨蜻@小小的愛好而變得稍加亮麗。她喜歡畫畫，也喜歡看畫，她喜歡去猜測畫家的用意，和一瞬間的靈感。看見一束花，她會猜，作者可能熱愛生活，因為花是很明媚鮮艷的，至少，和她自己比起來。

“我不可能是個熱愛生活的人。”

那天，去上美術課。教室是在老師的辦公室旁邊的，所以經?？梢月犚娎蠋焸兊恼務?，或是家常閑話，或是評論自己的學生，成績。而她永遠都是主角——自然是不好的那面，每當她聽見老師又在痛心疾首地談論她，訴說她是多么努力地想要幫助自己時，她總會捂上耳朵，告訴自己，假的，都是假的。但她也是那么容易輕信謊言，常常沉溺在老師所說的話：老師真的有在幫助自己。直到一切被現實撕破。

這次，她依舊懷著僅有的熱情，去上美術課。路過拐角處，她一不小心搖晃下手臂，便碰到了薇。

隊伍停下了，因為薇。薇盯著她，眼里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笑，與體委的一樣。

“你干什么？！有病??！”她后退一步，縮到了墻角里，像受驚的小動物。薇卻步步緊逼，那雙臉令她感到惡心，卻無法表達。因為她知道，只有逆來順受，才能躲過這次危機。

“道歉！快點！”許多人圍了上來，一臉鄙夷——當然不是對薇。他們交頭接耳，用種看精神病的眼光看著她。他們聲音故意說得很大，但她卻什么也聽不見。一瞬間，她給自己創(chuàng)造了一個無聲的世界，什么也聽不見，很安全。她是那么地熱衷于幻想，希望靠它來為自己營造安全感。

“不道歉？行，你行。我絕不會便宜你的！”薇撇下這句話，便走了，還不忘送她一腳。文具嘩啦啦地往下掉，摔在地上。“雜種！”

人都散了，只留下她。

她早已變得麻木了，站起來拍拍土。這時，她看見了不遠處的老師。老師就站在那，臉上有種混合的情感。見她注意到自己，老師慌忙走了。

她呆住了，好半天她才反應過來，但此時她是欣喜的，恨不得馬上大聲地告訴全世界。

這下自己總算有出頭的日子了！老師一定會嚴懲薇，讓所有人跟我道歉！就像以前對我似的。想到以前，她不由得有些傷感，但這也只是過眼云煙，因為那些日子將一去不返了！

她急忙記下今天的日期，這時她的幸運日?。∷心敲匆凰查g，竟是那么熱愛她的老師，之前的事仿佛壓根不存在似的。她撿起文具，興奮地跑向教室。

那天，她畫得格外的好。

在回教室的路上，她有如踩著幸福的蘑菇云，滿臉高興。薇看見她這副摸樣，說她瘋了。但她也沒聽見，因為這是另一個無聲的世界。

終于回到教室了！她興奮地等待著老師說話，那是世界上最美妙的聲音！

但，老師一臉平淡，仿佛什么事也沒發(fā)生過。仿佛剛才站在那的，不是自己。

她狐疑，但依舊相信老師會說的。但她等了一天，也沒聽見老師發(fā)話。每一刻，都是格外地漫長。她安慰自己，不要緊，老師肯定會說的，只是不會在今天說，要么就是在班委改選上。

但一個月過去了，老師什么也沒說，對待她還是一如既往。她開始懷疑自己了，失望，已不足以表達她此刻的心境。

應該是絕望。

老師真的，忘了嗎？

她走在回家的路上，絕望地想，那些快樂都早已不復存在。

后來，她還是變回了原先的模樣，過著逆來順受的生活，薇果然兌現了”諾言“，她都默默承受著。

但有時她還會想想這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