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在《鐘山》雜志上讀到了柳營的長篇小說《樹鬼》。這是一個和《抓癢》別樣的小說?!蹲グW》是那種逼你一口氣讀完的小說,不讀完不足以解渴;《樹鬼》是你舍不得一口氣讀完的小說,你最好以作者寫作的速度,跟隨作者的思緒慢慢品位。《抓癢》的語言犀利、有力,像武松的刀;《樹鬼》的語言柔軟、纏綿,像太極的劍,看似無招、無力,卻能深入你的骨髓?!蹲グW》深刻暴露了物質對精神的侵襲,對人類生存構成的威脅?!稑涔怼犯塾谌祟惼毡榈墓陋毢腿伺c人之際的隔膜?!蹲グW》的發(fā)現(xiàn),是這個時代最直接的發(fā)現(xiàn),是前無古人的?!稑涔怼吩谌祟惥裆险劜簧习l(fā)現(xiàn),它涉及的戀父情節(jié)早已不是新鮮事,這也許是《樹鬼》無法和《抓癢》一樣成為這個時代的代表作品的一個原因,也拉開了與《抓癢》的差距。但誰又能這樣要求一個寫作才三四年的年輕女作家呢?
《抓癢》令人產生對生的絕望,《樹鬼》卻讓人看到些許生的希望?!稑涔怼返闹魅斯⒉际莻€典型的江南女子,嬌小、柔媚,有些固執(zhí),甚至偏執(zhí),迷信數(shù)字,對人生執(zhí)有不太熱烈的看法,為了心中的某個目標愿意犧牲一切。為了表達對林的期待和愛戀,她不惜忍受肉體的痛苦,在自己的脊背上刺上了兩條小蛇。蛇在弗洛伊德那里有著明確的象征意義。我不知道作者在這里是否考慮到了這一點。我想一個認真的讀者不會忽略這一點。從后文看,選擇蛇作為紋身對象似乎是必然。阿布對林的感情是含混不清的,甚至很難用愛情這樣的字眼來形容。阿布其實很難說是愛著林的。林不過是阿布內心渴望的一個替代物。林其實不是一個人,是物,也是阿布紋在身上的蛇。阿布的成長可以說是不健全的。阿布是一個沉默寡言而倔強的女孩子,對兒時受到的不公正待遇銘刻在心。她渴望父愛和母愛,希望得到父母的關注和疼愛。但父母忙于生計,很少關心她,也由于文化的原因,對她內心發(fā)生的變化也無法了解,更談不上理解。而她的父親更是有著卡夫卡父親式的暴君傾向,對阿布采取的是暴打的教育方式。而阿布偏偏是一個內心極其豐富的人,敏感、容易受傷、記仇,對周圍的一切充滿懷疑和憤怒,對父親的暴打采取的是反抗、躲避、出走的方式,最極端的是在九歲那年和一個同樣孤獨的老人睡在一起。
這個小說給我更大的啟示是愛的缺失。作者似乎在寫愛,在寫對愛的渴望和等待。其實,作者在告訴大家愛的不存在。阿布對林的感情不如是對父親的愛的填補,不如說是對物的愛。林是一個虛幻的存在。阿布和林之間基本上沒有語言的交流,也只有一次肉體的體念,有的只是思念和等待。這種思念和等待似乎是愛的表現(xiàn),實際上是阿布對父親的報復,對自己的報復,是仇恨,是憤怒,是孤獨,是對自己身體和情感的蹂躪。阿布對林的愛不如是對自己的愛。而林對阿布的感情不如是對自己的一種撫摸。很難想象林是愛阿布的。他不過是喜歡阿布的年輕和美貌,感受到的是自己,對阿布的性愛實際上是對自己的身體的一次確認。和阿布的唯一一次性愛使林得到了心靈的安慰,實際上徹頭徹尾暴露了自己的自私。愛是不存在的,這是柳營在這個小說里,告訴大家的。這個的結論是否有些悲哀。這是柳營讓人心寒的溫柔一刀,切入了這個時代的內心,在人性的脊背撕開了一條裂痕,但見不到血跡。
作者在這部小說還談到了宗教。在談到宗教時明顯暴露了作者筆力不足的問題。作者似乎想以宗教的在來凸顯愛的不在。但作者對宗教的認識顯然還不很不夠,令人覺得很不充分。我在閱讀時有個明顯的感覺,對宗教的認識更多的來自于書本,和作者對愛的把握上形成明顯的反差。這個小說最讓我感動的是阿布在北京等待林到來的那部分。那種處于希望與無望之間的對林的思念讓作為讀者的我潸然淚下。我被作者對思念和孤獨的準確把握所折服。能夠這樣準確把握這境界的年輕作者怎么說都是可以期待的。我期待著作者在不久的將來有更優(yōu)秀的作品面世,寫出類似《抓癢》那樣的代表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