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昏的天氣,窗口吹來涼涼的風??崾畹目p隙里擠進幾縷清涼。時迫黃昏,我的心也慢慢地倦了。我勉強支著頭,聽著室外遠遠的車鳴似起似歇,想象著這時的大道該是車潮涌動,奔波了一天的人們都往來交錯,或是去解家人的一日等候,或是去赴友人的一場約會,或是去趕離鄉(xiāng)的一列火車,歸結(jié)一處,便都是圓一個相聚的遇,或者是償一個相別的失。
描繪得詩意些,惺忪的眼神也微微漾泛開來.月初上,柳未央,于河畔有一個氤氳著情愫的夢。這已是令人心曠的了。倦意一掃,便不禁吟出了六一居士的這首小令了:
去年元夜時,花市燈如晝。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后。今年元夜時,月與燈依舊。不見去年人,淚濕春衫袖。
夢自有破時,只是今年的形單影只無法還去年一遇相見歡的平衡罷了。
也似一柄折扇,不論揚手展扇的姿勢有多么瀟灑,終究還得一折一折地合上。一扇風景曾入夢,曾銷魂,終于也會合攏在幾根扇骨里。不同的是再次徐徐張開,變戲法似的,另一般風物顯現(xiàn)眼前。
楚懷王有過“巫山云雨情”的眷戀,但相遇終不再。倒不是神女無心,君豈不見三峽之神女化峰的傳說?那便是巫山神女的等待,望眼欲穿:也非懷王負心,多少的魂牽夢縈——只是機緣不再垂青罷了。莫不是,前世的回眸三百,僅夠今生徒然一遇?
遇的盡管來著,去的只怕不遇。于是又起了揮之不去的憾。本該信奉得失隨緣,而并非枯井的心又何嘗不起波瀾?心中只是隱隱地疼,紛至沓來的記憶竟匯成一涌奔波的泉,源不遠,流堪長。
高一軍訓時的合影成了唯一的圓滿,細細數(shù)來,人人的情愫僅在一年的時光中竟也濫成了無限。一品李義山的“相見時難別亦難”,便暗暗地和李后主的“別時容易見時難”相較,竊以為后者更佳,當然源于有感而發(fā)的慨嘆:少年同學,已都不見,明知畢業(yè)后是會作鳥獸散的,競不料散得如此徹底;為文科班餞別宴上,談笑風生起,無人淚沾巾。我倒不是凱覦幾滴淚,確是痛癢竟不知了。聽得數(shù)聲“真的舍不得啊”,一同唏噓不已。
猶愛《題都城南莊》中題在村屋木門上的那行清秀字跡:“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灼灼其華的桃花,春光中成了無限的風華,竟也挽不回那女子遠行的心。桃花瓣上的一抹晚露,莫不是她善解而溫柔的眸子灑下的不甘淚痕?莫要去辨明這詩所敘的虛實,崔護心中留駐的,又豈獨是天天艷桃的馨香?
扼腕相嘆:成也桃花,敗也桃花。只是相遇與相失,早早地在宿命的三生石上雋為永恒。既已注定,也就無奈“桃花依舊笑春風”了。
有時我能感受到一種微妙的玄機:世上的路分為同路和陌路,而我便在忽明忽暗的人生路上。同路的一些人,我遇不上——即使是急迫地趕,后來卻發(fā)覺她落在了身后;而往往陌路的人,我們彼此提攜著一盞心燈共燃著彼此的祝福。于是同行終成了失散,殊途成全了同歸。我們說,那是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