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區(qū)樓下有一家米店,原是一間車庫,四四方方的空間,狹小卻井井有條。米店的主人是一個老頭,高高瘦瘦的,眼神灰蒙蒙的,仿佛蒙著一層米糠。偶爾會見到他袖著手蹲在門口,像一截冬天的枯樹枝。他以一種平淡的沉默活著,也用這奇異的沉默經(jīng)營著這家小店。
難免會被媽媽支使去買東西。你說,老板,我買一塊錢水面。仿佛要等兩分鐘,他才能從門口的光影里站起來,慢吞吞地掀開蒙著面筐的白布。他的指節(jié)粗大,指甲上有小裂口,里面嵌著細(xì)細(xì)的面粉,但并不覺得臟,抓一把水面放上去,電子秤開始跳,最后停在九毛六。買的人說好了好了,掏出一元錢。他沒理會,默默又放兩根上去,一塊零七分了,再拎起一根,掐掉小半截。等計數(shù)器穩(wěn)穩(wěn)停在一元,他才抬起頭,接過你的錢。
如果你掏出的是五十或一百的大鈔,那還得等上一會。他拉開抽屜,把零錢撥到一邊,摸出一個驗鈔機,確定是真的了,還得舉高了對準(zhǔn)光線照一照。這時,遞出一張大鈔的人早已急得直皺眉:唉,回家自己搟面,估計也快好了。只是,面粉也得在他這里買。
說是米店,其實除了米面,也賣別的,芝麻,紅豆,綠豆,花生……用一個個塑料袋裝著,賣掉多少,袋口就卷下去多少,敞著。五顏六色,但又無比的樸素、整齊。后面機器上還掛著一匹匹剛軋出來的面條,散發(fā)出衣食無憂的篤定。
從未見過老頭的家人,有人說他活得很孤單,因為他從不與人搭訕。每天早晨,他都會從編織袋里抓一把米,灑在門口,嘴里發(fā)出喚鳥的聲音,那種喚聲在我認(rèn)識的漢字里找不到與之匹配的詞,但鳥兒全聽懂了,飛快趕來啄食,嘰嘰喳喳的似與他招呼,這時他臉上似乎才有了些笑意。
有時,我醒來,聽見外面的樹上有婉轉(zhuǎn)的鳥鳴,忍不住想,它或許吃過小區(qū)米店的米,賣米的人不跟我們說話,吃過他米的鳥兒卻唱歌給我們聽呢。
看著他灰蒙蒙地蹲在那兒,就這樣無悲無喜地活著,糧食靜默,歲月安詳。我想無論如何,能這樣活著,守著慢慢西去的時光,也不失為一場好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