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舊卻干凈的巴士在顛簸中終于迎來了星光一般的路燈。公路兩旁的田野里有幾聲連貫的鴨鳴。
我在田野旁下了車,打算順著老街走回老宅。天色昏暗,卻又不是潑墨一樣的濃黑,像是天幕上蒙了一層灰黑色的紗帳。遠遠地看見千家萬戶搖曳著香燭,像是一串古舊的爝火??諝庵酗h來楊梅酒的清香,微醺中偶爾聽見山花爛漫里牧人的遠笛。
于是我順著酒香起步了,七月的楊梅酒像是懷春的少女,拈著她那火紅的裙角,紅著臉輕倩地向你奔來了,在你唇齒間留香,你便好似醉酒的仙翁一般。那酒香隨即隨著山風(fēng)消散,撲面的,是一片竹林的氣息。
準是哪家點起了灶火,在大鍋里蒸起竹葉糕來了。竹葉糕的香氣好似穿著粗布衣衫的少年人,清清爽爽地與你照面,但來不及去品那余味,他便無蹤地消逝了。遠方升起一道竹葉香氣的炊煙,慢慢升上云間,明日就要下起一場翻滾著竹葉香氣的雨。
哪里翻動著曬好的稻谷,讓我嗅見了那醇香,似一個風(fēng)韻猶存的婦人,沐浴了整日熱情的陽光。她結(jié)結(jié)實實地給你一個擁抱,向你訴說著豐收的景象。她香氣遍布在四野,河流里也有她纏綿的氣味。鯉魚喝飽了谷香味的河水,又吐出一串谷香味的氣泡,越過水面糅到風(fēng)中去了。
有鄉(xiāng)人向我寒暄,送我?guī)讉€初摘的楊梅,他們臉上有著純粹的歡笑,身上帶著草木的清香。老宅里定是蒸起了糖糕,我順著那香味走去,連綿的山脈里最后一道熹光向我俯首就軛,明日它又要去拜訪那成熟的稻谷了。四野里有雜合的香氣,混在同一陣風(fēng)里。那是一道特別的異香,撫過山水與草木,帶著萬戶人家的裊裊炊煙。
——那是我在推開老宅那扇朱紅色大門時嗅到的,家鄉(xiāng)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