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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不斷的牽掛

見一面也難

冀北有座阿淖山,阿淖山上住著一對中年夫妻,男的叫阿貴,女的叫阿珠,他們這樣的家庭在當?shù)乇环Q為山戶。

阿淖山的山戶本來有十多家,改革開放以后,其他人家都嫌山里偏僻閉塞,陸陸續(xù)續(xù)搬到山下的村子里享受起了現(xiàn)代文明。阿貴兩口子是山戶里最會過日子的,采摘的山貨品質(zhì)最佳,打理的果園結(jié)果最甜,修的石頭房子又寬敞又結(jié)實,幾百年也垮不掉。兩人中意山上清新自然的生活,拿定主意要一輩子住下去。

阿貴夫婦有兩個兒子,轉(zhuǎn)眼,大兒子到了談對象的年齡,阿貴夫婦開始盤算給下一代建房。新房肯定不能建在山上,現(xiàn)在的女孩子都追求時尚,不愿意嫁到山里來。阿貴夫婦在山下村子東邊申請了六間宅基地,給大兒子建起了三大三小的一處院落。建房時,還在讀高中的二兒子看到家里的存貨、積蓄一天天減少,最后都變成了磚瓦、水泥、白灰,心疼得眼睛直往外冒火。

給大兒子娶過媳婦后,兩口子又為二兒子積攢。二兒子本來就怨大哥娶媳婦掏空了家底,加上大嫂也是個自私鬼,久而久之,兄弟倆之間結(jié)了梁子。輪到給二兒子蓋婚房時,二兒子死活不愿意跟哥嫂做鄰居,阿貴夫婦只得將剩下的三間宅基地調(diào)到了村西頭,在那里給二兒子建了同樣的一處院落。

二兒媳也不是盞省油燈。此后,這兄弟兩家矛盾不斷,鬧到了賭咒發(fā)誓老死不相往來的地步。阿貴兩口子也沒辦法,只能相對垂淚。

轉(zhuǎn)眼十幾年過去,阿貴兩口子老了。一次阿貴在山里采藥,腳上沒吃住勁,滾落到澗底,摔傷了脊椎,從此癱瘓在床。阿珠一個人在山上照顧了他十多年,因中風也失去了行動能力。兩個兒子沒辦法,只好把爹娘接下山來,兄弟倆彼此不愿意打交道,一家接走一位。以前從未分離過三天以上的阿貴和阿珠被迫分開了。

阿貴住在大兒子家,想阿珠的時候就躲在被子里抹眼淚。這天他實在忍不住了,就向大兒子提出帶他去看看阿珠。老大一聽要到老二門上,立刻就來氣,斥責道:“看什么看,又不是沒見過,老了老了沒出息。”接著就忙自己的去了。

阿珠歸二兒子養(yǎng),她也想念阿貴,不敢明說,就眼巴巴地望著兒子。老二知道她的心思,狠狠地瞪她兩眼,意思很明白:你看我也是白看,別想!

又過了幾年,阿貴覺得自己快不行了,想見阿珠最后一面,老大扭轉(zhuǎn)臉對著墻哼哼哈哈,直到老頭咽氣也沒松口。得知阿貴死了,阿珠提出去看丈夫一眼,老二說:“死人都一樣,有啥好看的。”阿珠最終沒能送丈夫一程,不久后,郁郁寡歡的她也撒手人寰。

就是要在一起

兩位老人相繼故去,老大老二都得了清凈,小日子過得有聲有色。幾年后,從鎮(zhèn)上傳來消息,有開發(fā)商看上了阿淖山,要在山上搞旅游,爹娘留在山上的石頭房值錢了。

眼瞅著工程隊開進了山,兄弟倆沒心思干活了,一門心思坐在家里等著開發(fā)商上門砍價。左等不來右等不來,兩人不約而同地上門去問,開發(fā)商卻說那石頭房子鬧鬼,他們不敢要。

原來,開發(fā)商在考察初期就注意到了這處石頭房,了解到兄弟倆貪婪的性格,防著他們漫天要價,就指使手下做手腳,想把房子弄成危房。奇怪的是,每次手下人把房基挖出孔洞,引山泉水來灌滲時,第二天孔洞就會被填上,泉水也被引到了旁邊的溝渠。而派去的人無一例外地鬧毛病,拉稀拉得連炕也起不來。開發(fā)商派人夜里蹲守,聽到屋里有人說話,白天卻看不到人,蹲守的人一打盹,房基就被填上了,神出鬼沒的,開發(fā)商害怕了。

兄弟倆不相信,一起到石頭房里察看,等到天黑了也沒瞅見個鬼影子,困乏得伏在石桌上睡著了。這時,阿貴阿珠出現(xiàn)了。兄弟倆詫異道:“你倆不在墳?zāi)估锎糁?,在這兒鬧什么妖?”

阿貴回答:“我們活著時不能見面,死后一天也不要分開。”

“不是給你倆挨著修了墳?zāi)箚??你們?yīng)該在那里團聚呀!”兄弟倆不解。

阿珠傷心地說:“我挨靠的哪是你爹,分明是村里的瘋老頭穆老三。”

原來,早些年這兒用的是廉價的水泥墓碑,很容易被牲畜碰斷,阿珠的墓碑就是這樣。老二給娘打墳時又懶得核實,結(jié)果將娘的墳跟相鄰的穆老三的墳挨在了一起。老二就說:“那我們重新給你們打墳,把你倆葬在一起不就行了?”

阿貴回答:“沒用的,鬼魂的附著地是最初下葬那一刻就定死了的,變不了。為了在一起,我們只好變成游魂,游蕩到這石頭房里。”

兄弟倆還想申辯,二老化作一股煙散了。兄弟倆醒來,原來是一場夢,可是兩人一交流,做的夢居然一模一樣,這才相信爹娘的鬼魂住在石頭房里。連續(xù)幾天,兄弟倆都來央求二老,二老的態(tài)度沒有絲毫松動:堅決不離開。

被逼無奈,兄弟倆請來一位驅(qū)鬼師。驅(qū)鬼師做了七天七夜法事,這期間兄弟倆經(jīng)常夢見爹娘被折磨得叫苦連天,可是為了錢,他們都裝聾作啞。到第八天頭上,驅(qū)鬼師把兄弟倆叫過來,說你們的爹娘怨念太重,他試過了最殘酷的方法,盤踞在房里的這對鬼佬硬是挺著不肯離開,如今他也無計可施了。

兄弟倆舍不得眼看要到手的財富,許諾酬金翻倍,求驅(qū)鬼師再想想辦法。驅(qū)鬼師說辦法倒有一個,只是太陰毒。此法名為“魂飛魄散咒”,中咒者將從此煙消云散,永世不得超生。兄弟倆對看了一眼,最后還是催驅(qū)鬼師施咒。

驅(qū)鬼師說,這“魂飛魄散咒”只有從直系血親嘴里念出來才能奏效,問兄弟倆誰來念咒。兄弟倆你推我,我推你,驅(qū)鬼師見僵持不下,建議擲幣為準。老大選錢幣的正面,老二選了背面,一枚錢幣從驅(qū)鬼師手中拋至半空,叮當落到石階上,三人湊過去一看,向上的是背面。

驅(qū)鬼師把咒語教給老二,老二站在院子里就要念咒,只見他嘴巴張開又合上,喉嚨像是被什么東西卡住了,過了半天,一個字也沒吐出來。老大急了,上前催他,老二說:“要不你來?”老大趕緊閃了。

老二憋了半晚上沒念出一句咒語,對老大和驅(qū)鬼師甩下一句:“明天吧。”就慌不迭地跑了。此后老大再催老二,老二總是今天拖明天,明天拖后天,拖得老大也沒了耐性,這事就不了了之了。

穿越生死的掛念

歲月荏苒,又過了好幾十年,老大老二也垂垂老矣。這些年里,老大做包工頭發(fā)了家,撇下老婆孩子,在市里筑了好幾個愛巢,干不動的時候,這些小三小四們相繼離開了他,每個女人走的時候都少不了卷一大包錢。變成窮光蛋的老大回到老家,老婆孩子像見了仇人似的,一頓胖揍把他趕出家門。老大無處可去,走到阿淖山下,想到山上還有爹娘留下的石頭房,就上了山。

在石頭房里,老大意外地見到了老二。原來老二前些年沾染上了賭博的惡習,把家里稍微值錢的東西都輸光了。壯年時老婆孩子忌憚他一身蠻力,不敢違拗他;年老體衰后還要折騰家里,老婆孩子不讓了,合力將他掃地出門。老二沒處去,只好棲身在爹娘留下的石頭房子里,好歹有個遮風躲雨的地兒。

經(jīng)過了世事沉浮、人情冷暖,兩人早把當年的仇怨看淡了,眼下最要緊的是找條活路。這天,哥倆正在院子里發(fā)愁,一個游客進來討水喝。游客走后,兩人在水缸蓋上發(fā)現(xiàn)了兩塊錢。起初他倆也沒在意,后來不斷有游客來討水喝,有的看他們可憐,喝完水后就多少留點錢,兩人就動起了心思。

石頭房緊挨著旅游景區(qū),游客上山下山需要喝水,兩兄弟試著從山下賒了一箱水,在石頭房墻壁上寫了個提示,不料一箱水很快就賣光了。嘗到了甜頭,兩人又在爹娘開墾的小片荒地上種植了玉米、地瓜,賣起了煮玉米、烤地瓜,兄弟倆的生活有了保障。

當初爹娘占著石頭房不走,壞了他們發(fā)財?shù)拿缐簦值軅z都有怨氣。尤其老二,每當輸?shù)脹]錢時,就想到山上來,可無論他多么渴望錢,面對著父母留下的石頭房,總是說不出那個毒咒?,F(xiàn)在哥倆終于釋然了,幸虧當初沒賣了這房子,不然現(xiàn)在就沒有了容身之地。

空閑時,兄弟倆常情不自禁地想念爹娘,老二問老大:“過去了這么多年,你說咱爹咱娘還在不在?”老大說:“我還想問你呢。”

這天,夜里睡覺的時候,兄弟倆又做夢了,夢里爹娘來到他們面前,告訴他們自己要走了。原來爹娘一直都在,他們守在這里,其實就是知道兄弟倆晚景不好,無論如何得給兩人占個窩棚。天機不可泄露,他們只能做不能說。

老大問道:“娘,你不是說墳挨靠在穆老三邊上,你倆不能團圓嗎?”娘笑著答道:“傻孩子,娘那是騙你們的,人死了就自由了,哪那么多規(guī)矩?倒是在陽世里呆得辛苦,要不是等你們來,我和你爹早滿世界玩去了。”

至此兄弟倆才明白過來,當初一念之仁,不忍對爹娘的鬼魂下毒咒,其實拯救的是他們自己。兩人被后怕驚醒,一臉清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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