陜西勉縣,定軍山上,武侯墓前。兩棵柏樹,屹立于此,已近千年。
柏樹之下,我閉上眼,雙手合十,輕許心愿:“置君堯舜之上”,此志何去何從。
慢垂雙手,長舒一氣。
睜開眼,只見一根紅帶,系于古樹之上,隨風飄揚。
“孔明先生,這秦嶺數(shù)朝的殷土之下,尚可置身?為您來上的紅帶,可能見得?如今安史之亂,身處亂世,圣上昏庸,文人無才,武人無勇,官僚貪腐,民不聊生。我一人之力微甚,而又應如何是好?這根紅帶,是吾地之傳統(tǒng),今我在此追憶您,也請您在暗中指引我。”
我眉頭緊蹙,望著眼中的一切——雨中的定軍山上,那個靜寞的青冢。
一陣疾風拂過,紅帶隨風而去,停落在書亭之中,將它輕輕拾起,回到冢前,欲重新安于枝上。
可是,卻不由驚呼,這里何處有樹影,兩棵古樹,不翼而飛。我驚訝至極,跌倒在地,全然不顧泥土沾衣。
心情慢慢平靜,卻聽有琴聲從亭中傳來,其聲忽婉轉(zhuǎn)悠長,忽激憤欲出,忽悲痛似泣。不知是何曲。細聽其音,竟為合作而成。
琴音忽絕,一個大笑而言:“丞相果是琴技高妙。”一個輕笑而答:“叔夜先生言過了。先生琴技之高,乃為天下所知。”所到之言此,我心頭一震,此二人之言,莫是諸葛亮和嵇康,可他們……“先生莫言,吾之名唯《廣陵散》一曲最盛,而今卻因我失傳。”《廣陵散》嵇康無疑了,我急忙快步向前,走到他們的側(cè)后方,不敢靠近。
只見那亭中,正是方才紅帶所落之處,有二人白衣飄飄,青發(fā)皆隨意散于身后,各把一古琴,年齡較長的一位,羽扇輕搖。再細看二人之面,竟都有宇宙之貌。低低地抿著嘴角,眉宇間有山河之勢,兩雙漆黑的眼睛皆深邃而悠遠,好似可以看到明星一片,這對以“甫”為名的我,實是嘲笑。
孔明搖著羽扇,嘆道“這秦嶺乃兵家必爭之地,易守面難攻,有此地者,便已極為成功。誰又想當今世界,意動亂如此。本想自之太平,憑其盛達,從儒為政,可續(xù)千年。”手指一撥,又開始彈奏早已失傳的古曲。
叔夜并不合琴,而是開口說:“先生不知,吾不齒儒學,禮教乃人之束縛,如不奉孔而奉莊,恐也無事。”他頓了頓,孔明并未言語,只是繼續(xù)彈琴。“凡事都應順其自然,不可隨心逆轉(zhuǎn)。先生一意立下的蜀國,不也是個短命之朝,其國之事非一人之力所能及。”
孔明明顯一驚,手一提,一弦隨之斷裂。琴聲戛然而止,他眉頭緊蹙,嘴唇緊抿,微笑也消逝了。“叔夜先生……何出此言!”
嵇康的笑意更深了,他輕輕走到諸葛亮身旁,對著他的眼睛細細凝視,忽猛得扯下斷弦,執(zhí)于手上,“何出此言?先生早生于吾,恐不知吾曾言之于眾人,乃輕賤唐虞而笑大禹,非湯武而薄周孔,越名教而會自然??酌髀犃T,忽而一笑,“先生有如此大氣,亮實在景仰,只是亮四用炎攻六出祁山七擒孟獲,辛勞一生而終未歸至隴畝之上。亮也并非不知功業(yè)難存,只是……吾與子共處亂世,吾所為之故而吾知子知。
說罷,兩人會心一笑,一直站在遠處的我,也釋然了。
身著一身黑衣的我慢慢走向兩位飄飄如仙的白衣男子。二人都未回頭,只是,那位氣宇更灑脫更年輕的男子輕問一句:“君何所聞而來,何所見而去。”
另一個男子聽了,轉(zhuǎn)過頭來,解下琴角的那根紅帶,“紅帶予你,以記此遇。”
看著手中的兩條紅帶,我忽憶起什么,辭了二人,向青冢走去。
眼前,青冢旁側(cè),兩棵千年柏樹屹立于此。伸出手,我仔細把那條來自自己的紅帶系在枝上。
柏樹之下,閉上眼,雙手合十,感謝上蒼,兩位的出現(xiàn),何去何從吾已知了。
是的,同處亂世,孔明選擇鞠躬盡瘁。叔庥選擇物之自然。他們明知世界的發(fā)展已無法改變,只神不可逆天。那么,一已之力,難達狂瀾之勢,吾可如孔明之盡志,盡志而無功,尚可如叔夜之達。只要選擇自己滿意的方式交待自己的一生,便了無遺憾。
睜開眼,那條紅帶,隨風飄揚。
我拿起筆,來到空無一人的亭子,提筆寫下新作一首。
“丞相祠堂何處尋,錦宮城外柏森森。”
不曾想因此遇而成的新作,竟也成了千古名篇。